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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陳之墨從自己的情報網那裏獲取了一些消息——原來付景衡那個屠宰廠幾天前就已經完全停工了,冷凍庫也是提前清理過,想來那個晚上江煜帶著梁葉本就是打算去見韓知夏的。


    陳之墨將這事兒告訴韓立,韓立沒說話。


    兩個男人站在醫院住院部的吸煙區抽煙,氣氛有些說不出的壓抑,陳之墨又道:“另外,付景衡人消失了,就連他的貼身助理也沒見過人,現在下落不明。”


    韓立身體斜靠著牆壁,咬了咬煙蒂,煙氣將他冷峻的麵容籠罩,他視線瞥著窗外,好半天才取下煙輕輕“嗯”了一聲,“現在不急,等知夏好轉,再去和江煜算賬。”


    陳之墨沒說話,悶頭抽煙。


    韓知夏現在的情況,沒人能說得上會不會好轉,短短兩天之間接受了兩次大手術,這還沒完,醫生說接下來大大小小的手術不會少。


    她身上有刀傷,撞傷,挫傷,甚至燒傷……淩晨時三個人將她送到醫院,她已經渾身是血,失去意識,就連醫生在第一輪搶救過後要韓立簽字時都還覺得震撼,問她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內傷外傷。


    韓立隻關心結果,直接問醫生韓知夏能不能活得下來。


    這個問題沒人能迴答他,手術中韓知夏經曆過唿吸衰竭多器官衰竭,心肺複蘇勉強讓她活過來,醫生並不建議繼續搶救,是韓立不肯放棄。


    陳之墨作為一個旁觀者,也沒法說出什麽勸韓立放棄的話,他知道這對於韓立來說,太難了。


    昆城的夏天到了,陽光變得熱辣,透過窗戶刺進來,陳之墨打發掉手裏那支煙,踟躕片刻,還是開口對韓立道,“還有件事,有關梁珺的……你要是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韓立抽煙的動作頓住,他低著頭,視線也低垂下去,隔了好一陣,嗓音幹澀地問:“什麽事?”


    “她目前還活著,”陳之墨似乎想寬慰他,“她的情況其實比知夏好,我估計江煜那邊是早有所準備的,我得到的情報說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子彈已經取出來還做了簡單的止血手術,但是因為傷到大血管和肺部,失血過多,所以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觀察。”


    韓立沒說話,手垂下在身側,任指間的煙燃燒。


    陳之墨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放心……動脈和心髒都沒事,你那時候開槍,是特意打偏的吧?”


    韓立唇角動了動,眼底有愴然的苦笑,“這叫打偏?如果不是江煜提前安排人,她已經死了。”


    陳之墨無言以對。


    “我沒時間多想,”韓立閉眼,“那會兒時間太緊張,我要去追知夏,我被憤怒衝昏頭,我隻是……”


    隻是開槍的一瞬,下意識地偏了下手。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思考,也許這件事他會處理得更好,她攔著他也可以有很多方法叫她讓開,但絕對不是對她開槍,隻是在那短暫的一瞬間,他是無法思考的。


    知夏變成那個樣子帶給他的震驚和恐慌,江煜的耀武揚威,他一身傷痕累累對於能否救出知夏的不確定……他那時是憑借本能在行動,覺得擋他的人就該死,所以他最終還是開槍了。


    槍口偏移的那幾厘米算不上什麽餘地,要是沒有人善後去救她,她是不可能活下來的,他很清楚,但他當時根本顧不上想這些。


    他開槍就是要殺她,這一點他很清楚,她也一定很清楚,她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擋在他麵前。


    從第一次見麵她就知道,隻有一隻手,背上有十字傷疤的男人會殺她,其實她之前說的話是對的,他們理應保持距離,這樣至少他動手的時候手不會發抖不會猶豫,這樣至少事發之後她也不會因此覺得難過,而他也不會太內疚。


    他也就不用像此刻這樣厭惡自己,就連問她一句,去見她一麵的勇氣都沒有了。


    陳之墨安靜會兒說:“她也許……不,她有很大的可能,會活下去的。”


    韓立喉結輕滾,似乎想說什麽,但喉嚨裏像是哽著一團棉花無法發聲。


    陳之墨歎口氣,轉移話題,“我知道你想一直守著知夏,但你身上的傷也需要休養,你注意一點,趙騰和你換著照顧知夏吧,我這兩天有點事要處理……”他嘖了一聲,“你可能還不知道,白誠那小子本事還挺大,不但跑出去了,還連宋雅一塊帶走了。”


    韓立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你要去救宋雅?”


    “總不能讓她不明不白被帶走,”陳之墨皺眉,“我先去會會白誠。”


    “你一個人……”


    陳之墨擺擺手,“沒事,白誠現在也在這家醫院,在醫院裏他得顧忌場合,打是不能打的,我先探探情況,他和宋雅之間沒什麽直接衝突,應該不至於下狠手。”


    韓立沒明白,“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是距離屠宰廠最近的醫院,”陳之墨言簡意賅,“梁珺失血那麽多,他們當時也沒時間挑三揀四送遠處去,不過我打探到的消息說白誠計劃等梁珺醒了轉院。”


    韓立手中的煙不知什麽時候燃盡,他一時失神沒意識到,直到手指被灼了下才一驚,將煙頭扔一旁垃圾箱上的煙灰缸裏,迴頭看陳之墨,“現在是白誠在照顧她?那梁葉呢?”


    “梁葉也不見了,不過我聽說事發當天晚上她是來過醫院看梁珺的,”陳之墨扯扯唇角,“那麽個怪物真會拿梁珺當姐姐看?看現在的情況我覺得梁葉還是拿梁珺當棋子在用……”


    後麵的話,韓立聽得不太專心了。


    他的思緒被拉扯很遠,一瞬想,既然梁葉不在,那有白誠照顧梁珺也好,但又不受控地迴憶起之前在審訊室裏白誠對梁珺說的那些話。


    白誠對梁珺的心思其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現在陪在她身邊,也許她會變得依賴白誠,畢竟重傷,身邊又沒有別的人照顧。


    他恍然覺察自己可笑,他又有什麽資格想這些,他現在就連問一句都不配,是他讓她經曆生死一線的。


    他不能,也沒有立場去看她,哪怕一眼。


    ……


    韓立自己也受了傷,來醫院之後也做了手術,之後卻一直不肯休息,守在病房裏看著韓知夏,像是生怕她會離開。


    這天午後他因傷,體力不支發起高燒,接著就是長時間的昏迷,趙騰隻能來迴照看他和韓知夏。


    翌日下午韓立才算是完全清醒過來,醒來第一句話是問韓知夏。


    可能是因為失去的陰影太重,問題問出口的時候是一臉緊張,趙騰看著他這樣就難受。


    韓知夏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本來普通人的身體就承受不了這麽多這麽重的傷害,各項檢查還表明她有嚴重的營養不良,醫生的態度並不樂觀,原定後天進行的手術也被無限期延遲了,韓知夏現在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大手術。


    這些話趙騰沒勇氣和韓立說,最後是陳之墨告知韓立的。


    單人病房裏很安靜,韓知夏躺在病床上,蒼白而憔悴,她的臉變了,已經是皮包骨,顴骨高高凸出,纖細的手上也看得清骨骼輪廓,身上還連接著各種心電監護儀器,韓立就坐在病床旁邊靜靜看著。


    他醒來後精神狀態也算不上好,聽陳之墨和趙騰說了很多,思緒也胡亂拉扯著想以後,但腦中一片茫然,在趙騰出去接電話的時候忽然問陳之墨:“你去見過白誠了嗎?”


    陳之墨微怔,旋即點頭,“我以為你這會兒沒心思考慮宋雅的事情,就沒說……宋雅那家夥,起初被白誠擄走,可現在是自願呆在白誠那邊的,她說她要跟白誠一起照顧梁珺。”


    韓立一直無神的眼底有了一絲光亮,“那她還活著。”


    陳之墨反應幾秒才明白過來——韓立想問的,原來是那個人。


    陳之墨不知道要說什麽,聽得韓立又問:“你見到她了嗎?”


    陳之墨搖頭,“人還在重症監護室裏,說沒完全脫離危險,血氧低什麽的……反正就是可能還得觀察一陣。”


    韓立眼底那一絲本就不明晰的光瞬間像是滅了。


    陳之墨於心不忍,又道:“隻是血氧低,不至於死人的,我估計醫生就是想保守一點。”


    韓立眼眸垂下去,好半天,低聲笑。


    陳之墨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到他嘶啞的聲音。


    “我好像全搞砸了,知夏這樣……梁珺差點死在我手裏了。”


    陳之墨是第一次看到韓立這樣。


    過去這幾年,韓立找韓知夏,找得有多辛苦其實他們都是直到的,但韓立這個人骨子裏要強,哪怕他們是過命的兄弟,韓立也鮮少在他麵前抱怨什麽,或者表露出什麽脆弱。


    但現在,他覺得韓立很脆弱。


    他喉嚨有些澀,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最後幹巴巴說了句:“有些事情,隻能盡人事聽天命,老大,知夏的事你已經盡力了,我們都看到了,你付出的不光是一隻手,還有這幾年時間,還有……”


    他本想說梁珺的事情也是為了韓知夏,但這句話險險地被他咽了迴去。


    提到梁珺,隻會讓韓立更挫敗,更內疚,這些情緒現在就像一座山一樣壓在韓立肩頭,他不知道韓立會不會受不了就崩潰了。


    他也想,老天不會對韓立那麽殘忍的吧……


    韓知夏和梁珺,至少也要活下來一個,不然韓立以後要怎麽活下去,他沒法想。


    韓立低著頭,手在額頭按了兩下,最後站起身來,“我去找一下醫生。”


    其實很多情況趙騰和陳之墨已經轉述,但他卻還是不死心,在醫生辦公室裏將所有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個遍。


    醫生說韓知夏現在的情況就是不停地消耗,她的每一次唿吸都是在消耗,營養液輸入身體裏,可她能夠吸收的卻越來越少,身體又不具備做手術的條件,暫時隻能繼續這樣用藥養著,但哪怕是這樣,醫生也說不準會不會某天她的器官就不堪重負以至於衰竭至死。


    離開醫生辦公室前韓立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她還會醒過來嗎?”


    醫生默了幾秒才迴答他:“這個很難說,目前看可能性不大,而且萬一她醒了也不是什麽好事,精神清醒對她是更大的消耗,可能會短時間內就讓她出現唿吸衰竭。”


    韓立邁步要走,醫生叫住他:“你們考慮一下吧,現在這個情況,如果繼續治療,可能會花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最後的結果也無法保證。”


    韓立沒說話,一直出門走到電梯間裏,在窗口前站了一陣,才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雨。


    空氣裏帶著一絲絲淺淡的涼意,窗戶沒關,有風將雨吹進來,雨滴落在臉上,他總覺得沒法清醒過來,像在做一個沒有盡頭的噩夢。


    也沒有人來喚醒他。


    住院部隻有一層是重症監護室,乘電梯到那一層,韓立走出去,腳步虛浮,和夢遊差不多,從長廊這頭看過去是一排窗,他走得很慢,一間房一間房地辨認裏麵的人。


    每個房間裏都是奄奄一息的病人,毫無生氣,有時看得太久,他視線也變得模糊,就停下來,最後他聽見有人在叫他。


    “老大?”宋雅從長廊一側的椅子上起身過來,盯著他,“你來看梁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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