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五年,大年三十,揚州城。


    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嫋嫋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餘寒。笑看東風,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閑。


    兩日前於修遠就收到楚州江都客棧的飛鴿傳書,信中說少主與龍公子和龍小姐等一行七人將於臘月三十迴揚州。


    於母和龍母聞訊之後,激動得熱淚盈眶。隻有於修遠和龍子恆還故作鎮靜,生怕有失家主風範。


    高興之餘,他們有些想不明白,怎麽憑空多出四個人,都是些什麽人啊,會來揚州過年?


    他們趕緊又讓家人多備了一些年貨,就怕啥啥都不夠吃。


    家人於福和龍福早就約好了,一大早城門剛開,就去北門守著,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


    上午還有半天集市,街上行人川流不息,臉上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悅,不到最後一刻,這年是辦置不完的。


    時時傳來稀疏的鞭炮聲,家家戶戶都在貼春聯,氣氛已經被調動起來,年味兒越來越足了。


    眼看著午時將過,集市都已經散了,城門口的軍兵也已換崗完畢,於福和龍福還沒見到他們小主人的身影。但他們還是滿懷希望,繼續等待。


    “這倆小子,挺執著呀,都快等一天了,今天他們恐怕要失望嘍!”


    一個兵士對另一個兵士說道。


    “可不是,太陽已經偏西了,再過一個時辰就該關城門了!”另一個軍兵又說道。


    “等關了城門,我們好好喝一杯,然後試試手氣,怎麽樣?”


    “試什麽試,上次輸的錢還沒給我呢,真好意思!”


    “說什麽呢?不就那兩吊二百五嗎,還當迴事兒了!”


    兩個軍兵沒事兒在那扯閑篇。


    於福和龍福心裏越是盼望,感覺時間過得越快,眼瞅著太陽快要卡山了。


    “也差不多了,大過年的,今天就早點兒關城門吧!”


    “也是,一個人都沒有,關吧關吧!”


    兩個軍兵說著就要關城門。


    “等等等等!我說二位軍爺,到時辰了嗎,你們就要關城,我們等的人可還沒迴來呢!”


    於福過去就擋在了一扇城門旁。


    龍福趕緊配合,跑過去擋住了另一扇城門。


    “你們兩個是不是沒事兒找事兒,給你們臉了是吧,讓開!”


    這可都是些手握刀把子的人,輕易不會慣著誰。


    “時辰不到,不能關!”


    “爺說能關就能關,給爺讓開!”


    “不能關!”


    “爺就關!”


    把兩個軍兵可氣壞了,也把於福和龍福給急壞了,氣得兩個軍兵上來就拉他們倆。


    就在四個人拉拉扯扯,爭執不休之際,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誇啦誇啦誇啦……!”如疾風驟雨一般。


    四個人立刻停止了拉扯和爭吵,齊刷刷抬頭望去,隻見遠處官道上揚起了半天沙塵,七人七騎行色匆匆,風馳電掣直奔城門而來。


    為首的是一位背背劍匣的白衣少年,其餘六人清一色的雲錦披風,看著十分威武飛揚。


    “籲……!”


    眨眼之間,七人七騎已到眼前。


    “少爺!少爺小姐!”


    於福和龍福樂得一下子蹦了起來,二人用眼睛斜愣斜愣兩個兵士,還在和他們鬥氣呢!


    “於福龍福,你們這是幹嘛呢?”


    於勾看見二人向看城門兵士用勁,感覺氣氛有些不對。


    “他們要早關城門,差點兒把少爺關在外麵!”


    於福氣唿唿地說道。


    “有話好好說,不可以如此無禮!”


    於勾說著下了馬,來到兩個軍兵麵前,“兩位大哥辛苦了,他們不懂事,多有冒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他給二人各自塞了點兒銀子,知道這些人不能得罪。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也有不對,以為公子今日趕不迴來了。”


    一見到銀子,兩個軍兵自然是啥毛病都沒了。


    “於福上馬!”


    於勾跳上坐騎,一把將於福拉上馬背,坐在自己身後。


    龍正也如法炮製,也將龍福拉上了馬背。


    於勾和龍正又向兩個軍兵抱了抱拳,帶著大家進了揚州城。


    “據說於家和龍家這仨孩子出去快一年了,怎麽才迴來?還拐迴來四個,還有一個姑子!”


    一個兵士順嘴咧咧道。


    “別亂說話,剛收了人家的銀子就在背後說三道四的,有你這樣的嗎?”


    另一個兵士聽著不順耳,就懟了同伴兩句。


    “你瞅我這張破嘴,沒個把門兒的!”


    那個軍兵說完,衝著自己的嘴“啪啪”拍了兩下。


    “行了行了,趕緊關了城門喝酒去!”


    二人把城門關好,上栓落鎖就喝酒去了。


    太陽已經下山,千門萬戶,紅燈高掛,九人七騎走在街上,馬蹄踏在青石路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家人,翹首以待,遊子,歸心似箭。此刻,他們近在咫尺,內心熱血潮湧,隻為離別後心中的那一份盼望。


    除夕之夜,闔家團圓,這是每個人心裏對過年無聲的詮釋。


    從瓊花觀前見過,裏麵的瓊花樹還沒發葉,顯得觀內更加寂寥與幽靜,木魚聲中隱約聽見有悲切的哭泣聲。


    來到安定書院前,正門的對聯還是沒有變:工善其事,必利其器。業精於勤,而荒於嬉。


    隻是已經重新寫過,是書院夫子的手筆。


    夫子的書房還亮著燈,他今年又沒迴家過年,還在挑燈研究學問,孜孜不倦。


    聽見馬蹄聲,夫子打開窗戶向外望了望,自言自語道:“大過年的,誰迴家這麽晚!”


    然後關好窗戶,又埋頭研究他的學問去了。


    “公子,右拐右拐!”


    過了書院,距離閑雲茶社已經不足百步了,於福突然大叫起來。


    “馬上到家了,為什麽要右拐?”


    於勾不知所以然,不禁問道。


    “是呀於福,別亂說話!”


    龍萱兒感覺於福在捉弄人。


    “小姐,他沒亂說話,今非昔比,他家搬進大宅子了。”


    龍福說話時,多少有幾分落寞。


    “噢,是這樣啊!勾勾,我們明天再去給叔叔嬸嬸拜年,告辭告辭!”


    龍正說完朝妹妹揮了一下手,催馬往壽仙堂去了。


    龍萱兒看了看封齡,依依不舍的跟著哥哥走了。


    封齡沒跟過去,這是事先商量好的,先去於勾家。


    於福引路,向北再向東拐,最後停在一座極為豪華的府邸前,朱漆大門上高掛一塊黑色匾額,借著大紅紗燈的光亮,隻見上書兩個字——於宅。


    “原來這不是陳宅嗎,怎麽變成於宅了?”


    於勾從馬上跳下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大為不解。


    “陳家出事了,宅子就歸咱們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於福也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敢多說什麽。


    “勾哥哥,沒看出來呀,你還是個富家公子呢!”


    走過這麽多州府,這樣的宅子可不多見,梅菲兒也很興奮。


    “菲兒,別口無遮攔的,我離開揚州時根本就不住這兒。”


    於勾壓低聲音說道。


    老管家於安在門前也已經恭候多時了,一見於勾迴來了,趕緊讓一名小廝去給老爺夫人報信。


    又讓幾名小廝接過馬匹,自己也迎下了台階,“少爺,你終於迴來了,讓我們好等啊!”


    小一年沒見了,老頭兒也是激動不已,上前給於勾見禮。


    “多日不見,二爺爺一向可好!”


    於安要比於勾的爺爺小幾歲,他一直這樣稱唿。


    “托少爺的福,一切安好!快,老爺和夫人早都等急了,帶著大家快進去吧!”


    於安說完在前麵帶路,梅菲兒等人簇擁著於勾走進了大門。


    轉過影壁牆,穿過第一道院和第二道院進了第三道院,於勾才看見父親和母親從第四道院迎出來。


    庭院深深深幾許,簾幕重重無數重。


    “孩兒給父親母親請安!”


    於勾一看見父親母親,緊走幾步跪倒磕頭問安。


    “我兒快快請起,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於母趕緊伸手相攙,喜極而泣。


    “都是孩兒不孝,讓母親憂心了!”


    於勾起身抓住母親的手,輕輕地搓磨著,以示安慰。


    “讓母親看看,我兒長高了,變得結實多了……!”


    “夫人,差不多得了,這還有這麽多客人等著呢!”


    於修遠一看,這哪是待客之道啊,趕緊讓母子倆適可而止。


    “噢,對對對!你看我這高興的昏了頭了,失禮失禮!”


    於母不好意思地把手從兒子的手裏抽了出來。


    “我等給伯父伯母請安!祝伯父伯母家吉祥如意,福壽康寧,家宅興旺,心想事成!”


    四個人一起給於父於母施禮,封齡拱手,梅菲兒和墨凝香萬福,求仁雙手合十,還好她沒念阿彌陀佛。


    這都是梅菲兒她們早就約好的,就當給兩位長輩拜年了。


    最搶眼的就是求仁了,頭戴僧帽,外著雲錦披風,手持念珠,腳踏僧鞋,雖然看著有些怪異,卻一點也遮蔽不了少女的美麗風姿。


    “孩子們有心了,免禮免禮!外麵寒意襲人,快快裏麵請!”


    這麽多孩子同時獻上祝福,兩個人還有些不太習慣,於修遠趕緊往裏讓客。


    穿過第四道院來到第五道院,前後左右院中有園,園中有苑,其豪華奢靡程度,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於勾以前也隻是從陳宅門前路過,從來沒有機會進來,沒想到初次登門,這裏卻成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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