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單槍匹馬擒住西夷國將領的消息傳迴了安城。百姓們歡唿雀躍,等待寧王和國師班師迴朝。


    可有光明的地方必然有陰影。


    不知從何時開始,流言四起,都說中洲國皇帝失德,罷黜老臣相,與西夷國勾結,設計陷害唐將軍身死。


    李文叡坐在書桌旁,不發一語地看著手中的消息,漆黑的眼眸裏風暴在醞釀。李文叡冷哼一聲,隨手將手中的紙扔在地上。


    身後低著頭的唐挽風偷偷地撿起來看了一眼,喲,這誰這麽大膽,竟敢編排皇上?挽風內心小聲道,又裝作不在意的把這紙扔迴了地上。


    “主子,要不要讓屬下將這賊人揪出來......”跪在地上的竹影小心翼翼道。


    “不必。”李文叡揚手,眼睛微眯,突然笑了出來,“既然他們想玩,就陪他們好好玩玩。竹影,你過來。”


    竹影微微抬頭看道李文叡臉上捉摸不透的笑容,膽顫心驚:“主子。”


    “竹影,你給他們加把火。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朕倒要看看他們真的會那麽做嗎?”李文叡湊近竹影耳畔說了幾句話。竹影連連點頭,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眼前。


    “挽風。”


    “在,在。”挽風慢吞吞走到李文叡身前,低著頭沒有看他。


    “你......”李文叡眼神複雜地盯了挽風許久,他想伸出手撫摸挽風蒼白的麵龐。想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隻能壓下心中的不甘與悸動,最終輕歎一聲:“你身子還未好,這些日子還是迴清歡院休息吧。”


    “微臣謝過皇上。”挽風心裏長鬆一口氣,邁著小步伐快速退了出去,仿佛李文叡就是那洪水猛獸。


    李文叡怔怔盯著挽風消失的背影,揉了揉發疼的額頭。


    皇室之內,最忌情深義重,那些無盡的權利和欲望,相互纏繞形成了一座難以逃脫的牢籠和迷宮。他能怎麽辦?他生在皇室,長在皇室,心懷天下,便不能被這種小愛幹擾。李文叡心思繁雜,再次壓下那份愛而不得、心有不甘的情感,或許,他一開始沒有選擇這條無情路,他活得會不會自在一些?


    不出三日,皇宮便傳出李文叡急火攻心、重病在床、命不久矣的消息。早朝也不上,大臣們議論紛紛,暗流湧動,紛紛選擇自己的隊伍。


    “哈哈哈哈。”黎琛看著手中的密信哈哈大笑,不管真相如何,皇宮現在守衛空虛,等曌兒迴城的那天,我必將皇位雙手奉上。


    夜深人靜,昏黃的燭火在殿中閃爍不定。李文叡躺在床上看著熟悉的床幔。


    而挽風縮著身子苦唧唧地站在一邊。前幾天明明說好的給他放假!這還沒過兩天,這皇帝小子又把他叫了迴來。要不是因為他是中洲國的皇帝,我一定要拿出鞭子狠狠抽打一遍這不守信用的家夥!挽風暗暗握拳,憤憤不平。


    李文叡斜眼瞟了一下挽風的小動作,內心笑著搖頭,表麵卻冷冷道:“挽風,你對朕有意見?”


    “沒。沒。”挽風連連搖頭,沒有看李文叡,“皇上英明神武,微臣怎麽會對您有意見呢?”


    “皇上,皇上!”福公公慌慌張張闖進寢殿,“皇上,外麵,外麵!”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李文叡冷眼相待。


    “皇上,大事不妙!外麵衝進來很多人!皆手持武器,火把,似乎是要.......”福公公身形顫抖,“皇上,要不您去我院子裏躲躲?”


    終於等到了他們,還以為他們還要幾天呢。李文叡揚起一抹微笑,擺擺手道:“阿福,你先迴自家院中吧。”


    福公公滿臉擔憂,又無可奈何,隻能匆匆退出了寢殿。而一邊的挽風見離開的福公公,心裏打著小算盤,也想跟隨福公公的腳步悄悄離開。


    “挽風,你留下。”


    聽到李文叡冷冰冰的話語,挽風小嘴一癟,又緩緩退迴了角落裏。


    李文叡閉上眼睛,靜心閉氣。外麵的喧鬧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便已到了寢殿前。


    隻聽門外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皇上,有小偷進了皇宮,臣鬥膽追賊至此。”


    是黎琛。


    李文叡聽著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並未說話,反而假裝重重咳嗽了幾聲。


    黎琛皺眉思忖,反而一把推開了殿門,“皇上,如今皇上失德,性命堪憂,望皇上退位讓賢,將皇位傳給寧王!”


    “望皇上退位讓賢,將皇位傳給寧王!”周圍無數大臣紛紛應和。


    李文叡捂著自己的溢滿血漬的嘴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虛弱地指著黎琛:“好一個黎琛,你,你們都大逆不道,當,當誅.....”李文叡話未說完,又咳嗽了幾聲,一口鮮血從嘴裏湧了出來。


    暗處的挽風看著李文叡浮誇的演技,內心無語地翻個白眼。所以他杵在這幹什麽?當背景板?


    “哈哈哈哈,”黎琛看著李文叡孤立無援的模樣,不再掩飾自己的野心:“李文叡,你看看,你看看周圍還有哪位大臣站在你這邊?!李文叡,你冷血無情,勾結外賊,招致戰爭,使中洲國民不聊生!今日我黎某便替天行道!”


    “好一個替天行道!”李文叡嘴角冷笑連連,“黎琛,我若不退位,又如何?”


    黎琛眸子野心昭然閃耀,他揚揚手,周圍烏壓壓又衝進來一隊人,以李文叡為中心形成半包圍圈。


    黎琛挑眉,抽出腰中佩劍直指李文叡:“李文叡,你沒得選!”


    “黎叔,我今日還敬你一聲黎叔……”李文叡麵色慘白,笑容如破碎的雨滴:“黎叔,你實在偏心。明明我和阿瞾都和你是……”


    “哼!”黎琛無情地看著李文叡,“瞾兒與你不同,他是雲意的孩子。你父……那昏庸無道的老家夥當年趁著我在外征戰將同我訂婚的雲意納入皇宮,可是老家夥濫情,把我最舍不得傷害的雲意打入冷宮。而她為了救你……甘願赴死……你們,你們,都是殺她的兇手!”


    聽到黎琛沉痛的話語,往事一幕幕湧上李文叡的心頭,他深知,自己這條命,是雲姨救迴來的,他對不起李文瞾。


    李文叡緊緊握了握手,緩緩閉上了眼睛:“黎叔,是我欠你的。”


    “若是想取我這條命,盡管來。但是”李文叡眸子流轉看不清的光芒,“皇位,我不會退讓。你們這是在,謀反!”


    “你!”黎琛看著李文叡篤定的神情,心氣不順:“李文叡,別怪叔叔不顧及親情。”


    “親情?”李文叡嗤笑:“黎叔真是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隻要我一日不死,這中洲國就還是朕的。而你黎琛,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奸臣。”


    “李文叡!”黎琛怒意升騰,看著這李文叡,似乎看到了以前讓他痛恨一輩子的人。


    “好,好,好,我就如你所願!隻要你死了,誰又能知道孰是孰非!”黎琛連說三個“好”字,不再手下留情,手腕迅速一動,如閃電般直逼李文叡胸口。


    “皇上,小心!”挽風忙步伐微動,掐手念決。他飛身擋在李文叡麵前,拿出千牛刀與黎琛激戰起來。按照計劃,他應該被打得連連敗退,等將黎琛的招式摸透、體力耗盡,才反將一軍,將其生擒。


    可惜,事與願違。


    黎琛身手老道,招式狠辣,招招致命。而挽風身子剛恢複不久,即使身形輕盈,但戰鬥經驗實在不足。以前要不是因為風蕭兮的幫助,讓李文叡認為挽風是一個絕世高手,唐挽風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黎琛隊伍裏還竄出幾人,同黎琛共同戰鬥。


    此時,唐挽風腹背受敵,身子困在幾人之間,心裏哀嚎,說好的對方武功不高呢!這些人怎麽都不講武德啊!!!


    唐挽風雖然會法術,可惜不能用得那麽明目張膽,以至於現在他陷入了被動的局麵,被幾人聯手打得連連後退。


    李文叡看著纏鬥中逐漸落入下風的唐挽風,心中焦急。但是,還沒到時機,必須再等等。自己的底牌不能夠這麽快暴露。


    再等片刻,再等片刻便好。


    黎琛手中劍舞翻飛,帶著千鈞之勢狠狠朝唐挽風刺去。挽風反手用千牛刀抵擋,兩劍交鋒,劍氣四溢,唐挽風虎口一震,手中千牛刀脫手而出。


    糟糕!唐挽風見勢不妙,忙飛身一躍,堪堪避開黎琛手中狠辣的劍氣,落在後方的長發被劍氣斬斷,掉落一地。


    啊啊啊啊!我的秀發!唐挽風哀嚎,左右閃躲,這皇帝小子怎麽還不喊其他人伸出援手啊!唐挽風狼狽閃躲,雙拳難敵眾手,被逼到一個角落,不能再挪動分毫。


    眼見著黎琛的劍要刺進挽風胸口,李文叡看得心焦,剛想下令讓明閣的人出手。一團黑影從暗處飛奔擋在唐挽風的身前。


    唐挽風本來沉痛的閉上眼,心裏對李文叡罵罵咧咧。但是等了一會,身上卻未傳來半分刺痛。反而一個嬌小的身子躺在他跟前,溫熱的液體濺到他的身上。挽風心驚,睜開眼看去,倒在血泊裏的居然是平日裏囂張跋扈的琪妃!


    “琪,琪妃!”唐挽風跪在地上扶起琪妃的身體。


    “瑤兒!你怎麽這麽傻!”黎琛看到如斷線風箏一樣的黎瑤,痛苦的內心再次裂開一道幽深的傷口,“瑤兒......”


    “爹.......瑤兒對不住您的養育之恩。”琪妃虛弱開口,眼眸充滿歉意,“爹給我的任務,我沒有做到......爹,求您,求您不要傷害挽風......”


    “爹不怪你......”黎琛手柱著劍,麵容苦痛。


    “挽風,我,我其實是爹安插在皇宮裏的奸細.....”琪妃眸子淚光閃爍,看向唐挽風,“挽風,我應該殺了你,但是我.....做不到......”琪妃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那個發黑的月石手鏈,“挽風,我還想再聽喊我一聲,瑤,瑤姑娘”


    唐挽風手接過那手鏈,眼睛不可置信,怔怔地看向琪妃:“你,你是那個小乞丐.....”


    “嗯。”琪妃麵色漸漸失去生機,“挽風,再,再喊一句”


    “瑤姑娘,瑤姑娘。”挽風連連唿喊,看著懷裏的人如同枯萎的花瓣,一點,一點掉落,沉入死亡的泥土裏,挽風淚如雨下,失聲痛哭:“瑤姑娘,你,你何必為了我這個無名小卒.....”


    琪妃搖頭,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緩緩閉上了眼睛。手臂無力地垂落下去,再見了,唐挽風,我們有緣,來世再見......下一次,一定要提早認出我啊......


    “瑤姑娘,瑤姑娘!”唐挽風抱著還有餘熱的琪妃,心裏沉痛,無法抑製的淚水奔湧而出,口中小聲喃喃:“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值得你豁出性命,不值得......”


    黎琛看到黎瑤閉眼的一刻,心裏怒火尤甚,看到沉浸在傷痛裏的唐挽風,他拿起手中長劍,轉而飛速刺向一邊的李文叡:“李文叡,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們!”


    就是現在!李文叡看著氣息紊亂的黎琛,手中招式破綻百出,對虛空裏輕輕招手。隻在這一瞬間,幾十個黑衣人閃現在周圍,招式繁多,身形鬼魅,不知鏖戰了多久,才把這發狂的黎琛和他的部下鉗製住。


    刹那間局勢逆轉,周圍的大臣們瑟瑟發抖,嚇得匍匐在地,不敢吱聲。


    “黎琛,手下留情!”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喝,隻見福公公攙扶著顫顫巍巍的太後衝了進來。太後看到滿屋的狼藉,遍地的鮮血,再看向最前方安然無恙的李文叡,長鬆了一口氣。


    “母後您怎麽來了?”李文叡忙上前扶住太後,冷冷地眼神瞪了一下旁邊的福公公。福公公嚇得身子一哆嗦,直接跪了下來。


    “叡兒,你也別怪阿福,他是一片好心。”太後握住李文叡的手,左看看又看看,沒有看到一點傷口,點點頭,又看向被鉗住的黎琛,“黎琛,你糊塗啊!”


    “母後,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這裏的事,母後無需過多擔憂,還是迴殿好些休息。”說著李文叡踢了一下跪著的福公公,“阿福,送太後迴宮。”


    福公公忙起身扶住太後,太後搖頭歎氣,“叡兒,他畢竟是你黎叔,你......手下留情。”


    “母後,放心。”李文叡目送太後離去的身影,長歎一聲,看著下方烏壓壓跪著的一片人,漆黑的眸子裏凝結了無盡的冰霜,“黎叔,還有何話可說?!”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黎琛麵容倔強,“我,無話可說。”


    黑夜霧氣深重,沒有丁點星光。


    李文曌騎馬飛奔,一路上看到血肉橫飛的屍體,心急如焚,忙加快速度往宮裏趕。


    “黎叔,皇兄,你們一定都要平平安安!”李文曌策馬奔騰,風從耳畔唿嘯而過。不知過去多久,他終於來到李文叡的寢殿處,周圍黑壓壓站了一片人,手中火把光芒晃動,李文曌忙翻身下馬,直衝進殿內。


    一進門他便看到俯首跪地的大臣們,生擒的黎琛,慘死的琪妃,低頭跪地的唐挽風,還有高高在上、毫發無損的李文叡。


    “皇,皇上,臣救駕來遲。”李文曌拱手行禮。


    李文叡忙起身迎接,“阿曌,不必多禮。”


    曌兒,是曌兒迴了!黎琛原本沉寂了眸子有了一絲波動,猛地抬頭,可是曌兒現在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黎琛心思千轉,看到李文叡臉上浮現的淺笑,心裏瞬間了然,是曌兒,是曌兒透露了信息.....曌兒,你,你怎麽這麽.....黎琛看李文曌的眸子從怔楞,變得恍然,繼而變得悲涼與不可置信。他眼神複雜,長歎一聲。


    “黎叔,我,”李文曌蹲下身子:“我......”李文曌看著黎琛複雜的眼神,握緊雙手,返身跪在地上:“皇上,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要罰便罰臣一人!”


    “不!”黎琛搖頭,忙低頭道:“是我狼子野心,脅迫寧王與我共謀,與寧王無關!”


    “黎叔,你......”李文曌皺眉看向黎琛。


    黎琛緩緩搖頭,小聲道:“曌兒,開弓沒有迴頭箭。”說完,突然掙紮起身,從懷裏掏出匕首,直接刺向還沒反應過來的李文叡。


    “黎叔,不要!”李文曌忙飛身擋在李文叡前,黎叔看到自己的匕首刺入李文曌的身體裏,嘴角微勾,“哈哈”大笑。


    四周的黑衣人瞬間亂劍揮砍,黎琛倒在了血泊裏,兩眼怒睜,消了聲息。


    李文叡扶著受傷的李文曌,看到腳邊倒下的黎琛,悲痛地閉上了雙眼。


    一場亂戰終於落下尾聲。各人粉墨登場,慘烈謝幕。挽風橫抱起黎瑤的身體,身子搖搖晃晃,如同站在暴風雨的中心,每一個前進的步伐都扯痛自己脆弱的心。


    唐挽風,他已經失去太多,太多。


    “挽風。”李文叡叫住了他。


    挽風停下腳步,心中悲愴,麵無表情地看向李文叡,眼神不複往日的神采,冰冷,極致的冰冷。


    李文叡忽然感覺自己和挽風之間出現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們站在世界兩端,互相對視,卻無法再前進一步。


    “李文叡,你本可以出手的。”挽風默然看向李文叡,聲音顫抖:“從始至終,你隻愛你自己。”


    挽風不願再和李文叡多說一句。


    至此,挽風已經看清李文叡,當初對他期望有多大,現在失望就有多大。不可否認,他是一位心懷天下的明君。可是,可是……他……終究隻是一個自私的人。


    忠君,忠君?忠君??爹,帝王無情,君多猜忌,我為何要像你一樣待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裏??爹,我步步為營,處處小心翼翼,最終我得到了什麽?!


    唐挽風覺得自己選錯了路,他看向虛無的天空,寬闊的世界在他麵前給他呈現無數條路,但是,他不屬於這裏。


    他不屬於這裏。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眾生皆苦,無人可逃。


    我們都被困在了這裏啊……


    唐挽風頭發披散,雙手抱緊沒有生機的琪妃,輕聲道:“瑤姑娘,我今日帶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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