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蒸人,囂塵撲麵,天氣未至晌午,一輪紅日當天,無半點雲彩。土地滾燙,李文叡、李文瞾坐於馬車內,挽風、蕭兮在外頂著烈日趕著兩匹馬,馬車“吱呀吱呀”轆轤聲在寂靜的熱流裏奔騰著,各人相顧無言,看著周圍林鳥休命,赤地千裏,內心沉重。


    哎,李文叡心中歎氣,像壓了座大山一樣沉痛,剛從卞城來往臨荊走,路中四處河水幹涸,大地枯竭,草木萎焉,民眾苦不堪言,虧是朝廷倉廩大開,賑災及時,卞城百姓仍能安守其中。


    “哎,希望臨荊沒有那麽嚴重吧。”李文叡歎道。


    正想著,忽聞外麵一陣混亂,李文叡和李文瞾心裏一驚,掀開簾子朝外看去。挽風和蕭兮此時心神一凜,四周荒草中突衝出一群莽民,皆布衣光膀,手持兇器,麵泛油光。


    隻見領頭人手執一斧頭,腰間係一紅帶,皮膚黝黑,粗眉濃眼,麵容強悍,身形粗壯。


    兩方對峙,四周熱氣滾燙,挽風“咻”地一聲抽出腰間千牛刀,幽光閃爍,在烈日下發出嗚咽的嘶鳴。莽民們見狀,身心皆一顫,麵麵相覷,卻仍圍在原地,沒有動彈。


    這領頭人牛眼一瞪,揚起手中斧頭,氣勢洶洶道:“將馬匹、錢財留下!我們可饒你們不死!”


    李文叡見周圍組織有序卻刀具不良,看其麵容,並不像尋常燒殺搶虐之人,想到旱情,不由歎了口氣,掀開車簾走了下去。挽風見狀,連跳下馬車,扶住李文叡,心中疑惑,卻不作聲。


    李文叡站在麵前,麵色嚴肅抱拳道:“各位好漢,想必大家皆是因旱情才被逼無奈落草為寇,我們還需去臨荊,可否留一匹馬?”


    領頭人沉思了會,又與周圍之人密密細細商量,一波爭論後,領頭人微微點頭,抱拳道:“我石照替大家謝過各位。”


    蕭兮挑眉不語,跳下馬車,解開一匹褐色馬遞給石照。


    石照眼神示意,旁邊一個莽民走上前來牽走了馬匹,不由皺眉憂心道:“各位壯士去臨荊?”


    李文叡心思不解,麵色疑惑,卻緩緩點頭道:“是。”


    “哎!”石照長歎一聲,搖頭道:“我奉勸各位不要去臨荊,那裏饑民甚多,太守不顧,我們也是競相逃出,落草為寇才得以生存。”


    李文叡心裏一驚,聽後沉重,環顧周圍十幾號粗莽之人,年紀皆大,心中疑惑便問道:“這位石好漢,可否問一句,以大家的年紀,應該早已成家立業,可為何……?”話還未說完,隻見眼前幾十號人皆麵容悲痛,眉頭緊擰,沉默不語。


    這時,李文瞾從馬車裏跳下,看著周圍如死般沉寂,心思繁雜沉痛。


    “不瞞各位壯士。”石照歎了口氣,搖頭道:“田園荒蕪,房屋已毀,器具盡數變賣,而我們的妻子兒女已經……已經……爭相變賣,或為人肉,或為餐食,我們……家室無存……隻有我們苟延殘喘,活在此世,縱然這樣!一月之後,亦歸一死!”


    說著說著,石照蹲下身子捶足頓胸,憤然哭泣。周圍人皆掩麵流淚。挽風和蕭兮聽著相視搖頭,眼眸裏光芒沉重。


    “朕……咳,我聽聞臨荊之地災民近十萬人,朝廷已撥六十萬餘兩,且各地倉廩大開,怎會……”


    “災民十萬人,怎麽可能!”一人在裏氣憤地嚷道:“我們這人口早就不逾五萬人了吧!”


    “我們手中連一兩銀子都沒瞧見!”


    “如果糧食充足,我們何苦如此!”


    各人嘈雜不絕,爭相吵鬧,在這般炎熱的天氣中掀起一股熱浪。李文叡揉著自己發疼的額頭,看著四周嚷嚷亂吵的人群,心思沉痛。


    “別吵了!吵有用嗎?!”石照猛地站起,斧頭砸地,“轟”地一聲,濺起滿目塵土,“有用嗎?!啊?!朝廷不管我們死活,我們還是要活下去!”


    人群噤聲,熱氣彌漫,石照長歎息一聲,迴手向李文叡抱拳道:“給各位壯士看笑話了,今日就此別過,各位好自為之吧。”說著便領著十幾號人牽著馬匹浩浩湯湯地走上了山林之中,一下子消失不見。


    李文叡一行人看著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烈日灼心,各自相顧無言,沉思一會,便又迴到馬車之上,繼續往前趕路。


    至晚之時,暮色襲來,山色深赭,夕陽染紅了邊角,像血一般掛在煙青色山嶺周圍。四人下車站在林子中,將馬係於樹邊,找到一方空地,各自鋪了一層麻布,坐下吃著幹糧。


    “阿瞾,你說,這個旱情,我們能夠挺過去嗎?”李文叡嚼著冷硬的幹糧,輕輕說道。


    “放心吧,皇兄。”李文瞾心情沉重,卻仍然寬慰道。


    “朕……我記得,先祖打下這江山之前,亦經曆三年旱災,遂揭竿而起,建立中洲國。我擔心……我擔心,這天下,會毀在我手裏啊。”李文叡輕歎。


    “皇上……”挽風皺眉,與蕭兮相視一眼,話又沉了下去。


    “挽風,何事?”李文叡揉著發疼的額頭問道。


    “為何一路上我未曾看見設置糧廩?”挽風疑惑。


    李文叡和李文瞾聽後心神一凜,皆相顧無言。良久,李文叡歎了一口氣道:“明日我們能到臨荊,就可知道怎麽迴事了。”


    晚上夜深人靜,周圍沉沉蓋著熱氣,李文叡和李文瞾在馬車中休息,蕭兮與挽風在車外空地裏守著。四顧無人,挽風拉著蕭兮小聲說話:“木頭,我們可否有什麽辦法施雨嗎?”


    蕭兮搖頭,心裏愧意,當初我為何沒有修習水係魔法呢?但又抬頭小聲道:“就算有方法,我們也無法幹預。女王曾……”


    “女王?”挽風偏頭,麵露疑惑,又恍然大悟道:“哦,你說你們狼族的首領嗎?”


    “啊,差不多。”蕭兮慢慢點頭道:“她曾告誡於我,我們不能用法術幹擾人界之事,否則擾亂天象,對人間不利。”


    “可是……”挽風氣結,歎了口氣小聲道,“我出門前娘警示過我,此次旱災不僅是天災,亦是人禍,且讓我步步小心。”


    “放心,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蕭兮皺眉,心裏一緊,忙道。


    挽風看了一眼蕭兮,眼睛晶亮,麵容含笑,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你會保護我的。”周圍熱氣彌漫,滿天的繁星匯成細碎的銀河流動在漆黑的夜幕上,挽風和蕭兮靠在一起看著夜空,慢慢睡去。


    馬車裏李文瞾細細地聽著車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內心酸澀沉重,也慢慢陷入了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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