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氏怔怔看著廖施,抬起頭小心翼翼對廖贇說道:“老爺,還是再請張院使給施兒看一下吧,這怎麽不見好呢?”


    廖贇沉下臉,冷冷說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施兒得了瘋病,妾身……”


    “知道!”


    廖施與莊氏幾乎同時開口。


    莊氏手一鬆,震驚地看向女兒,“你,你好了?”


    廖施神色冰冷,惡狠狠看著父親,一言不發。


    莊氏看看廖贇,又看看廖施,不知道父女兩個在打什麽啞迷。


    廖贇最先別開目光,歎息一聲道:“這個為父做不到。”


    她這哪叫提要求,這分明就是在為難他。


    皇上是曾經暗示過他,因為太子授業恩師的事,皇上臨時反悔,算是欠他一次人情。


    他可以用這個人情,向皇上提一個要求。


    隻要不過分,皇上都會答應。


    可是,侯爺芝蘭玉樹大好男兒,怎麽可能會娶一個敗了身子還聲名狼藉的女子?


    這不是結親,這是結仇呢。


    就算坑人,也不是這麽個坑法。


    廖贇有點理解,莊氏母女為何會在餘梁混到如此這般地步了。


    廖贇話一落,廖施沉默一瞬,突然從莊氏懷裏往外掙紮。


    莊氏連忙用力抱住廖施,衝著廖贇大聲哭道:“老爺,你先答應啊,先答應。施兒還病著呢……老爺啊!”


    廖贇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心軟迴來了。


    見他沉默著不說話,廖施拚命掙紮著往湖裏撲。


    莊氏死死拖住廖施,雙目赤紅,歇斯底裏大聲哭道:“廖贇!你已經害死了我的兩個兒子,如今連我最後的這個女兒也要逼死嗎?!”


    廖贇胸口仿佛被一記重錘擊中,臉色瞬間慘白,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這一年多,他刻意假裝的不在意、極力想忽略掉的殘忍的事實,就這樣被莊氏一語道破。


    苦苦維持的堅強和平靜,像破潰的河堤,由點到麵全線崩塌。


    他如那風中殘燭般,簌簌抖個不停,眼圈慢慢泛紅,腳步踉蹌、站立不穩。


    莊氏心裏一驚,失聲喚道:“老爺……”


    “噗!”一口血霧從廖贇口中噴出,迎頭灑了莊氏母女一頭一臉。


    在兩人或驚恐或淡漠的目光裏,廖贇踉蹌後退幾步,倒了下去。


    莊氏鬆開廖施,撲到廖贇身邊,捧起他的臉大聲哭道:“老爺,老爺?來人啊,來人!”


    廖魁得知廖贇病重不起,下了朝就趕到太師府探望。


    在廖魁印象裏,廖贇一直都是文人雅士,永遠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世外高人形象。


    他還是第一次見廖贇如此狼狽。


    不過一夜間,廖贇原本灰白的頭發近乎全白,拉著他的手,哭得泣不成聲、老淚縱橫。


    廖魁知道堂兄雲淡風輕的外表下,深藏在心裏剜心剔骨的痛。


    到府裏之後,他已聽管事大致說過事情的經過。


    喪子之痛,無法言說。


    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會顯得很蒼白。


    他默默握著廖贇的手,無聲地安撫著他。


    廖贇壓低了聲音,泣聲說道:“當初,我也沒有別的選擇。從事發那一天起,廖氏,就保不住了。”


    廖魁已經從廖華裳那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知道廖贇並未誇大其辭。


    那時不管廖贇如何選擇,廖氏一族都會被先帝拿來泄憤。


    “你大嫂,怨恨我害了明琅和明琪。我知道,廖氏族人也恨我,恨我……拖累了他們。”


    “可我又何嚐願意如此?我更不甘心!”


    不甘心整個家族,就這樣敗落。


    更不甘心他們一家,就這樣白白送了命。


    “太子那時已了無生誌。他若死了,我們廖氏一族,就一點希望都沒了。”


    “若是可能,我寧願被砍頭的是我……”


    廖贇眼淚順著眼角瘋狂往下流,痛苦得渾身都在發抖,“可是明琅太年輕,他撐不起這一切,更撐不起已經崩潰的太子。”


    太子一死,他們就算逃出去,也一樣活不了。


    事實上,他也沒能撐得起那個一心求死的太子。


    傅恪行事隱秘,毫無半點破綻。從始至終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任誰都沒有懷疑到他身上。


    是身中奇毒的廖華裳出現在臥虎溝,一語道破傅恪攜毒迴京的目的,才讓他們捋清了整件事最關鍵的節點,看清了這件事背後,隱藏的真兇和陰謀手段。


    這才喚起了太子的求生欲。


    “我們力量有限,救不出那麽多人。若是我帶著明琅走,別的人怎麽辦?”


    “一旦起了紛爭,誰都別打算離開。”


    “明琅……”


    廖贇眼神痛到極致,“自己要求留下,讓我帶著太子走。他說,若我們一家隻能活一個,那就活對太子最有用的那個人。”


    他難過到無法自持,將手蒙在臉上,壓抑地痛哭失聲。


    身在朝堂,如棋在局中。


    行走天地間,世人總感覺自己能夠撥弄風雲、謀定天下,實則他們的命運,全都掌握在下棋人手中。


    可是下棋的人,又何嚐不是身在棋局?


    死去的人萬事皆空,留下活著的人倍受折磨。


    廖魁離府時,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柔婉女聲,“叔父請留步。”


    他迴頭,看見廖施披著大紅的猩猩氈,手上籠著一隻紅狐皮暖袖,笑吟吟走了過來。


    廖魁麵色微冷,背負雙手立於原地。


    廖施走過來,朝他屈膝一禮,“叔父這就要迴了嗎?堂姐近日可好?”


    廖魁微微頷首,“還好。”


    他的目光在廖施臉上飛快打了個轉:從遠處看,這張臉瑩白如玉,像是已經恢複如初。


    近了才發現,臉上敷了厚厚一層粉,仍然能看得出那頓掌刑留下的痕跡。


    廖施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聲音甜甜地問道:“叔父可還滿意自己看到的?”


    廖魁無聲冷笑。


    蠢貨!


    小心思搞到他麵前,是嫌她自己命太長了嗎?


    看來當初那頓板子,還是打得太輕了。


    一點記性都沒長。


    他麵不改色溫聲問道:“滿意什麽?”


    “叔父裝什麽傻?侄女兒已經聽母親說啦,廖忠的案子,不就是叔父出手幫忙的嗎?”


    “侄女兒挨了打,叔父應該感覺很高興才對。”


    廖魁轉頭就走。


    “叔父若走了,以後定然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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