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宸笑笑,“孤也沒說要求換人。既然都姓廖,隻要咱們眾口一詞,隻說那就是廖華裳,誰又敢說不是?”


    他沉下臉,眼神冰冷,“此次若果真需要和親,滿朝文武大臣、百姓之家,誰的女兒都可以,隻有廖華裳不行。”


    “她絕對不能去和親。”


    “若是北齊非她不可,孤寧願與北齊王庭,死戰到底!”


    他心裏驟然泛起一股強烈的惡感,以往曾經為之感動的,突然在這一刻,全都變了味兒。


    “巫蠱”一案,是他心裏始終過不去的坎。


    也是他這輩子都無法釋懷的屈辱。


    這一年,老師不舍不棄,始終追隨他左右。


    甚至為了他,舍棄了自己的家人和族人。


    他無法不為之感動,所以對其幾乎是言聽計從。


    周宸想起當日廖氏一族流放路上,廖贇提議派人刺殺廖華裳、嫁禍給周禹和傅恪。


    當初廖華裳剛剛遭遇背叛,千難萬險才逃離京城。


    若非她不顧危險折道臥虎溝,為他通風報信,他現在恐怕,屍骨早就化成了灰。


    他又怎能再給那個女子一記重擊、令她雪上加霜?


    可廖贇說,京中傳言愈演愈烈,周禹不會任由廖華裳半途被刺殺、繼而坐實傳言。


    所以周禹定會派人阻止。


    事實證明,老師是對的。


    俀州刺殺一事,再加上他的人早在京城散播父皇身中奇毒的傳聞,借著朝野上下都在質疑周禹的機會,他狠賺了一波同情心。


    也成功讓父皇對周禹心生戒備,下旨閉關養病,至死都沒有冊立周禹為太子。


    後來周禹弑父殺弟、自立為帝,朝中不願與之同流合汙的耿直之臣才紛紛投靠他周宸。


    那一次,算是他被迫逃離京城之後的第一次獲勝。


    隻除了愧對廖氏。


    可老師說,廖家人被斬首示眾,是為他盡忠。


    廖家人可以隨時犧牲,是因為他們都是大梁的子民。


    話是沒錯。


    周宸卻覺得心裏堵得慌。


    他覺得愧對老師一家。


    愧對那些被冤死的人。


    廖贇每說一次,他心裏的愧疚就加深一層。


    以前父皇就說過,他太過婦人之仁。


    他卻不以為然。


    他是太子,將來的皇帝。


    盛世施仁政,亂世才用重典。


    既然要做天下之主,必然是將天下人視作自己的子民。


    他要守護天下萬民,而不是將他們隨時拿來犧牲。


    今日聽廖贇再次提議犧牲廖華裳,他終於知道,這些時日他一直梗在心裏、無法訴之於口的煩惱是什麽了。


    廖贇口口聲聲稱可以犧牲廖家人、成全他周宸,可最終成全的,又何嚐不是他自己?


    就像當年選擇將廖華裳嫁入承恩伯府,廖贇對他細細分析過其中利弊。


    將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子,推入那樣不堪的境地。


    隻因為她姓廖。


    所以理所當然要被犧牲。


    廖贇還在試圖說服周宸。


    周宸已經一抖衣襟站了起來,沉聲說道:“老師可知,如今廖氏在北關,有多高的聲望?她建粥棚、辦義學,濟寒賑貧、扶危救弱,百姓對她莫不感激涕零。”


    “她推廣種植新糧、免費提供糧種秧苗,整個燕州府上至州府官員、下至黎民百姓,都深受她恩惠。”


    “烏索之名,曾以暴亂為著稱。可自從廖氏到了烏索,不止烏索當地惡霸與其聯手從商,當地官府亦對其推崇之至。”


    “再加上此次北齊入侵,廖氏商隊一直持續不斷為各關城輸送糧草,助其守城。”


    周宸譏諷地看向滿臉通紅的廖贇,“老師不妨告訴孤,這樣一個人,若送她去和親,孤在北關的聲望,又該如何去找補?”


    “廖氏推廣新糧,手中定然有新糧種植方法。她若帶著怨恨入齊,一力扶持北齊強盛。等下一次北齊犯邊,咱們大梁,又該送哪個女子去和親,才能換取短暫的和平?”


    周宸的聲音清朗有力,在大堂內激起陣陣迴聲。


    門內門外一片沉寂。


    靜得能聽見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廖贇急道:“正因如此,新帝若執意命裳兒去和親,才會激起北關所有官民將士的不滿。到時殿下隻需振臂一唿,必定從者甚眾。”


    “那時殿下便可趁機在北關稱帝,與新帝分朝而治。”


    “新帝失了民心,殿下帶兵南下,必定勢如破竹。統一大梁,指日可待呀!”


    周宸搖了搖頭,緩緩說道:“老師與諸位大臣,自巫蠱之案發生之後,不計前程和身家性命,心無旁騖、毅然決然跟著孤打天下。”


    “孤想問老師,若孤是那種薄情寡義、得魚忘筌之人,你們會後悔選擇孤嗎?”


    廖贇揖首施禮,“殿下一向尚仁厚德,力求至善,乃明君。”


    所以他們才肯不計一切代價追隨他。


    周宸見狀,也不願與之繼續辯非論錯,隨即轉移了話題,“三小姐如今怎樣?病情可有起色?”


    廖贇目露擔憂,“神智仍然不清,張院使給的藥很好用,臉上的傷痕倒是消了一些。”


    自他們在東嶼關落穩腳跟,廖贇就將莊氏母女接到了東嶼關。


    並拜托張院使為廖施診治。


    目前病情已略有起色。


    廖贇想到女兒的遭遇,頓時心如刀絞,眼睛忍不住有些濕潤,“她們母女,真是受苦了。”


    周宸卻忍不住想笑:受苦?


    受苦不也是自找的嗎?


    廖氏一族在燕州府,多得廖魁父女照拂。


    除了莊氏母女,其他廖氏族人活得都很好。


    廖贇難道就沒想過,這到底是為什麽嗎?


    究其根本,到底該怨誰?


    程芳早將事情原委稟報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莊氏母女作惡在先,淪落至此也是罪有應得。


    即便如此,廖華裳還是托了人,照拂她們母女免遭羞辱。


    對廖贇一家,廖華裳當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以德報怨了。


    他輕咳一聲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顧之其周全。”


    “老師可曾想過,廖氏姻緣受挫、又身中奇毒,再被刺殺。好不容易闖出一條生路,卻又要被送入敵國和親。廖魁,會怎麽想?”


    廖贇神色微微一怔之後,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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