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兩人出了錢莊,先去了首飾鋪子,給廖施買了一根金簪子。


    又去買了一些點心和茶,還有木炭、米麵菜肉等吃食。


    最後租了一輛驢車,將東西拉了迴去。


    迴到院子,沒想到還不到下工的時候,廖忠已經迴來了。


    莊氏看著一臉菜色的廖忠,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大兄弟怎的這麽早迴來了呢?”


    本來還想著將這些東西先提前偷偷放到屋裏,沒想到竟被撞了個正著。


    這些東西既然他見了,說不得就得分給他一份。


    廖忠捂著嘴咳了兩聲,有氣無力道:“身子有些不適,便提前迴來了。大嫂子這是?”


    不是說沒銀子了嗎?


    這些日子他幫人墾荒賺的錢,無論多少都填了進去。


    為了租這座院子,他還跟娘子桑氏發生了爭執。桑氏一氣之下辭了工,不知道帶著兒子去了哪兒。


    莊氏訕訕說道:“良妃娘娘不是跟著四殿下來燕城了嘛,娘娘知道我們在這兒,派了個嬤嬤過來。見咱們過得艱難,便留下了一點銀子。”


    廖忠眼神微黯,“大嫂子若有了銀子,能不能先給兄弟幾兩?年前兄弟從孩兒他娘那裏拿了……”


    廖施一把扯開莊氏,衝上來就是一通搶白,“哎呀你這人怎麽這麽囉嗦?不是跟你說了嘛,就留了一點點銀子。母親買的這些米麵,你不也吃的嗎?”


    “天天把銀子掛嘴邊上,唯恐我們不還了似的。你要覺得委屈,大可以離開呀,真當旁人離了你就過不下去了?”


    廖忠憋得滿臉通紅,好久才說道:“大嫂子,不是兄弟不信您。您看,要不先少給一點也行?”


    他確實不想繼續下去了,實在太累了。


    他撐不下去了。


    可他就這樣走了的話,萬一那些銀子,莊氏最後不認了可怎麽辦?


    廖施瞪著眼睛,還要再說,被莊氏一把拉住,“好了施兒。你忠叔說得沒錯,咱們虧欠他們家太多了。”


    莊氏從手帕裏抽出一張十兩的銀票遞給廖忠,“娘娘確實沒給多少,今日買這些已經花去了不少。忠兄弟對我們家有恩,我們也不能忘恩負義。”


    “妾身手裏所剩也不多,這十兩銀子,忠兄弟先給弟妹送過去。別再因為銀錢,讓忠兄弟夫妻離了心。”


    莊氏看著廖忠突然漲紅的臉,笑著說道:“忠兄弟放心,這十兩就算是利息。妾身以前答應給忠兄弟的,以後還是會一文不少兌現。”


    廖忠捏著銀票,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他可能就是太累了。這樣的日子一天天沒個盡頭,還不知道她們家何時才能翻身。


    本想著能要迴一點是一點,沒想到大嫂子二話不說就給了他十兩銀子。


    是他小人之心了。


    那句“因為銀錢夫妻離心”的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把他臊得抬不起頭。


    他也覺得,桑氏整日因為這些銀錢跟他鬧,多少是有些不識好歹。


    莊夫人都能跟宮裏的娘娘交好,人家娘娘剛到燕城,立刻就派了嬤嬤來送銀子。莊氏有這番能耐,還能賴賬不還?


    看到時候他拿著幾百兩銀票,遞到桑氏麵前的時候,桑氏還有何話說。


    廖忠心下一橫,將要將銀票遞迴去,莊氏已經笑道:“我們都是婦道人家,這些東西又重,還得麻煩忠兄弟幫忙搬到屋裏去。”


    廖忠爽快答應,連忙將銀票塞進腰間,扛起一袋米就去了西捎間。


    他本來就有些不舒服,頭暈腦漲、渾身乏力。來迴搬運兩趟後,脫力越發厲害。扛著兩袋麵往屋裏走的時候,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門框上。


    莊氏哎呀一聲,連忙跑過去,關切問道:“忠兄弟,你沒事吧?”


    廖忠摔了一下後,很快就緩了過來,連忙站起身道:“沒事。”


    “那就好,把麵放到那個架子上吧。”


    莊氏眼尖地看到廖忠手背上被磕破了皮,哎呀一聲道:“忠兄弟的手怎麽流血了?”


    廖忠剛要說沒事,就聽莊氏說道:“小心些,別把血滴到麵上了。”


    廖忠心裏一涼,將手背隨意往身上一擦,轉身出了屋。


    他搬完麵粉,又將兩簍木炭和兩簍石炭搬進屋,已是累得滿頭大汗、臉色煞白,兩條腿都在簌簌發抖。


    莊氏笑道:“真是多虧你了忠兄弟。今日你就別做飯了,到時我讓人給你送屋裏去。看你臉色不好,還是得多休息。”


    廖忠感動不已,連忙哎了聲。


    迴到屋一躺下,廖忠就覺得自己不行了。


    他像在冰火兩重天裏來迴打滾,一會兒凍得要死,一會兒又熱得要命。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聽到有人在敲門,聽到有人走了進來。


    鼻息間,好像聞到一股豬肉燉白菜的香味……


    然而他睜不開眼,更起不了身,暈暈乎乎間,又睡了過去。


    莊桓三兄弟陸續迴到宅子時,飯菜已經端上了桌。


    莊桓邊擦手邊看向飯桌,笑道:“今日倒是豐盛。”


    有種吃了上頓不要下頓的感覺。


    桌上是一大盆豬肉燉白菜。


    這時節的大白菜已經開始發芽,不怎麽好吃,所以裏麵隻有零零星星一點白菜,大塊的豬骨頭像小山一樣堆在湯盆裏。


    莊氏招唿大哥坐下,將筷子遞給他,“今日良妃娘娘過來,送了些銀子給我們。正好去街市上買了豬骨,我們全家改善一下夥食。”


    這些日子他們吃得清淡,人人都是一臉菜色。


    莊桓問道:“廖忠兄弟還沒迴來嗎?”


    莊氏道:“晌午就迴來了,說是有些累,睡下了。方才雯兒已經將菜給他端了過去。”


    莊桓點點頭,遂不再問。


    南倒座裏,廖忠睡夢裏出了一身的汗,口幹舌燥,想要爬起來找點水喝,結果頭暈得厲害,剛欠起身,又倒了下去。


    眼下也不知是什麽時辰。屋子裏漆黑一片,沒有半點人氣。桌上的菜早就涼透了,連空氣都是冰冷的。


    他透過窗子,看著外麵墨色的夜空,有風從破舊的窗布縫隙吹了進來,陰靈一樣鑽進他的衣衫。


    他用力裹了裹被子,不期然想起在鶴州時,有一次他生病,娘子桑氏整夜守在他身邊的情景。


    那一晚的燭光,是他這輩子所能見過最溫暖的光。


    他明明有老婆有孩子,卻為了一份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報酬,拿著用命賺來的錢,去供養一家子毫無關係的人。


    自己拿錢租來的房子,上房供別人住著,他卻隻能像個下人一樣,住在下人才住的倒座裏。


    別人再難,仍然衣食無憂,自己的妻兒卻不知在何方……


    在這個深夜裏,兩行遲到的悔恨的濁淚,緩緩流下漢子滾燙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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