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華裳正要提著裙擺上馬車,突然一隊官兵圍了過來,將他們一家人圍在中央。


    她轉頭一看,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竟然是羯羚關守關遊擊將軍紀嬰?


    廖華裳下意識看了父親一眼,果然看到父親慘白的臉色。


    那遊擊將軍紀嬰下了馬,扶著腰刀晃晃悠悠走到廖魁身邊,左右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問道:“罪民廖魁?”


    廖魁揖首一禮,“廖魁,見過紀將軍。”


    紀嬰冷笑一聲,眼睛在人群中一睃,目光自廖華裳身上一掃而過,重新看向廖魁,“本將副將林沐,自昨日晚間出關,至今未迴營。”


    “聽聞,林沐四日前,曾到爾等居處收過贖稅,可有此事?”


    廖魁沉聲迴道:“確有此事。”


    紀嬰臉色一沉,暴喝一聲,“來人!”


    所有官兵齊聲應喏。


    “將這些謀害守關將士、意圖謀逆造反的逆賊給本將抓起來!”


    “慢著!”廖華裳上前一步,揚聲問道:“敢問將軍,方才說,以何緣由抓我廖家之人?”


    紀嬰根本不聽廖華裳說什麽,抬手一揮。


    眾官兵立刻上前,將廖魁和二叔、三叔反剪胳膊摁到地上。


    元老夫人和溫氏頓時慌了神。


    廖華裳大聲說道:“遊擊將軍上來就言稱我廖家意圖謀逆,請問我廖家所做何事,被將軍冠以如此重罪?”


    “我廖家是罪民。然陛下有旨:廖氏一族,判流放。我廖氏一族謹遵陛下旨意,自至烏索,一向謹小慎微、遵守國法,並無僭越不矩之舉。若陛下另有旨意,聖旨何在?若無,將軍為何要假傳聖旨,濫殺無辜?!”


    她很不想現在就與紀嬰對上,可若是任由紀嬰將父親他們帶走,他們就再也迴不來了。


    紀嬰臉色一沉,怒聲喝道:“大膽罪婦!你敢質疑本將?”


    廖華裳冷笑一聲道:“陛下尚且大開言路、廣納諫言,難道將軍覺得陛下尚且不如您英明神威?”


    ”罪婦隻想知道我廖家犯有何罪,陛下遇謀逆大案尚且要求三堂會審、查明真相。莫非紀將軍覺得,您的權威,更甚皇上?”


    “請問紀將軍,這天下,是誰的天下?這烏索,是誰的烏索?紀將軍不問青紅皂白、不講因果緣由便要將我父親叔父帶走問罪,敢問紀將軍,我廖家,犯得又是誰的律法?!”


    “紀將軍如此盛氣淩人、獨斷專行,是想獨霸一方、割踞稱雄嗎?”


    “你!”紀嬰氣瘋了,鏘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刀,用力壓在廖華裳脖子上,“本將看你是想找死!”


    廖華裳一抬頭,將自己細弱的頸子完全暴露在刀下,冷笑道:“紀將軍這是被說中了心事,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嗎?!”


    紀嬰沒想到這廖家棄婦竟如此伶牙俐齒,幾句話就將他逼到了絕路上。


    這烏索,魚龍混雜,難保沒有朝廷和皇上的探子混跡其中。


    若是當真殺了這婦人、或是不問緣由帶走廖家人,方才那些話,一旦傳到皇上耳朵裏,他就算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


    早知如此,還不如等廖家人迴去之後,再來抓人了。


    他狠狠盯著廖華裳,用力咬緊牙關,咬肌高高凸起,恨不得一刀將這婦人砍成兩半。


    廖華裳絲毫不懼,如炬的雙眸直直盯著紀嬰,腰背挺直、半步不退。


    站在人群後麵的龔萬裏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的腿都在發抖:恐怕這才是這個婦人的真麵目吧?


    這一套說辭,別說是一個守關將軍,便是落在朝廷重臣身上,也得嚇出一身冷汗。


    不,守關將軍尤其害怕。


    因為他們本身就被皇上所忌憚、猜忌。一旦有流言傳出,根本不需要查實,卸甲歸田都是最好的結局。


    這小娘們,可真敢說啊!


    她當真不怕死嗎?


    兩人當街對峙,周圍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嬰才慢慢收迴刀,如刀鋒般的眸光冷冷刮過廖華裳,“伶牙俐齒,信口雌黃。好,本將今日,就讓你們死個明白。”


    廖華裳立刻說道:“那就請紀將軍先放了我父親和叔父,罪名證實之前,不得予以強行羈押。”


    紀嬰眉頭抽搐幾下,手中的刀微微一抬。反押著父親和兩位叔父的官兵立刻鬆了手,後退一步。


    廖華裳和鄭全、陳方迅速上前,將三人扶了起來,退至馬車旁邊。


    紀嬰陰沉著臉,拉長了聲音問道:“四日前,本將帳下副將林沐,是否到過爾等居處?”


    廖魁微微揖首,“是。”


    “所為何事?”


    廖魁道:“征收贖稅。”


    紀嬰接著問道:“預征多少?”


    廖魁道:“我廖家罪民二十七人,每人每年贖銀十五兩,贖糧每人每年二十石。”


    話音一落,周邊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這個數額,分明就是沒打算讓人家活!


    雖說以前是官宦人家,家底頗豐,但人家被流放時,家產已經被抄沒。


    別說是罪民,就是在街市上行商的商人,大多數人一年也賺不了這麽多銀子。


    更別說每人每年二十石糧食了。


    紀嬰眼中飛快閃過一抹惱恨之色,接著說道:“爾等自覺不能籌足贖稅,又不願以出夫的方式抵贖稅,遂惡從膽邊生,對林副將生出殺人滅口之心。”


    廖華裳剛要開口反駁,突聽人群中傳來“啪啪”的擊掌聲。


    有個清朗的男子聲音悠然說道:“小爺長這麽大,還是頭一迴聽到如此清新脫俗的定罪借口。”


    廖華裳心中一喜,連忙轉頭看去。


    謝翊一身青色錦衣,足蹬烏皮六合靴。領口袖口沿著衣擺及靴沿,皆用金絲銀錢繡了繁複的花紋,看起來矜貴非凡。


    他背負雙手,慢悠悠走到紀嬰身前,朗聲說道:“看來紀將軍知道那副將到過廖家居處征收贖稅,紀將軍也並未阻止身邊副將。想必,親信副將濫征苛稅、盤剝百姓,是經過紀將軍默許的?”


    紀嬰不認識謝翊。


    但本朝官民著裝用料十分嚴格,用金絲銀錢繡製的袍服,非王公貴族不可用。


    對方來意不明,紀嬰不敢亂說話。


    謝翊湊近紀嬰,低聲問道:“紀將軍,小爺說得可對?”


    這個問題,紀嬰哪敢承認。


    此刻他真是恨死了這個橫插一腳之人!


    但是方才他為了將廖家的殺人動機壓實,已經提前說過這話。這個時候,他便是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紀嬰有心不理,又不知此人身份,且此人明顯是為廖家人而來。倘若此人為保廖氏當真參他一本,他的事,可經不住細查。


    隻能強撐著避重就輕,“至少證明,他們有殺人動機。到底有沒有殺人,帶迴去一問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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