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可已兩日未歸府,在烈風學堂忙碌不停。


    近日,學堂裏人心惶惶,眾人皆不信那德高望重,慈愛和善的夫子會死於天災,私下裏紛傳定是有人蓄意謀害。


    青可麵上沉靜如水,那晚她早將知曉內情之人盡皆滅口,滴水不漏,斷不會有人察覺真相。


    隻是學子們人心浮動,她身為學堂主事,不得不親自出麵安撫。


    兩日間,她不眠不休,粒米未進,麵容略顯憔悴,然處理起事務依舊沉穩幹練,仿佛不知疲倦。


    隻是心中念及若念,終是難安。


    那日對若念許下放其自由之諾,絕非虛言,她知曉自己與若念之間,本就是一場錯誤。


    見若念對唐晚凝情深意重,甘願為其赴湯蹈火,青可決意成全。


    可那晚聽到若念說要將她的心交給自己時,青可還是不由自主地慌亂了一瞬。


    她苦等多年,盼的便是若念這一句,可理智告訴她,這不過是念兒的權宜之計,看在自己又幫了她與唐晚凝,不舍得放棄自己的助力罷了。


    一切皆是虛妄。


    這把年歲,竟還會為一句假話心動,當真是可笑。


    如何都走不進你的心,我何苦又繼續強行將你束縛於身旁。


    想起那晚之事,青可心中惱怒難消,故意不迴府上,且命下人不許稟報若念情況,她實不想再聽聞若念為旁人傷身勞神。


    可心底深處,卻又牽掛著她是否安好,是否按時用膳,是否得以安歇。


    此時,青可坐在桌案旁,手持茶杯,輕輕晃動,深邃眼眸望向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思緒飄遠。


    恍惚間,青可竟似看到若念那青澀稚嫩的笑顏。


    憶起初見若念之時,青可年廿五,在烈風城闖蕩多年,地位穩固,而若念不過六歲稚童,孤苦無依。


    “從小到大,從未有人對我這般好,青可大人,您真是個好人,我能為您做些什麽嗎?”


    十歲的若念,小臉滿是毫不掩飾的喜悅,奔向青可身前,張開雙臂,緊緊環住她的腰。


    青可身形高挑,她垂首看向懷中那小小的人兒,目光寵溺,嘴角露出溫和笑意,輕聲道:“念兒隻需好好讀書,日後長大,替我分憂即可。”


    她未曾奢望若念能有所迴報,不過是已習慣了小姑娘相伴,偶爾出些新奇主意,倒也有趣。


    若念十四時,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沉穩柔和,皆因青可悉心教導。


    這日,她滿心歡喜,卻依舊矜持得體,緩緩步入府中,待見到青可,喜悅再也抑製不住,麵上笑意盈盈,加快步伐迎上前去。


    “青可大人,今日我作的畫得了頭籌,您猜猜我畫了何物?”


    若念眸光清澈,透著一絲期待,拉著青可的衣袖輕輕搖晃,“夫子說,我這畫如今可值千金,大人可要買下?我給您便宜些。”


    青可垂眸,看著那細嫩小手扯著自己的衣袖,心中一暖,抬手輕撫過若念的發頂,笑道:“念兒此後的畫,我皆要了,便是萬金,我亦出得起。”


    言罷,青可接過畫軸,徐徐展開,瞬時,唿吸一滯。


    畫上之人,竟是她自己,那是初見若念的場景。


    她一擲千金,解救被困囚牢中的小姑娘,畫上衣著與當日毫無二致,可畫中人卻比那時的她更多了幾分英姿颯爽,風采卓然。


    歲月匆匆,已過八載,青可從未忘記那一幕,不想若念竟也還記得。


    自那日後,青可每次看向若念,眼神中便多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異樣情愫。


    待若念十六,漸漸有了自己的心思,常與唐晚凝相伴,不再如往昔那般時刻陪在青可身側。


    每與青可交談,言語間都透著疏離,青可敏銳察覺,卻隻默默歎息,由著她去,隻願她能高興。


    然時光流轉,如今兩人關係,再也迴不到從前。


    “你且即刻迴府,查探念兒正作何事,稟報於我。”


    青可自幽遠的迴憶中猛地抽離,沒能抑製住心底的思念與擔憂,她終究還是放不下,想要知曉若念的一舉一動。


    那手指白皙,卻也悄然爬上幾縷歲月紋路,緩緩抬升,繼而輕點桌案,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凝重。


    直至派去的人匆匆歸來複命,原本黯淡的眸光,才有了些許生氣。


    “大人容稟,若念姑娘於府上後院正與人對弈,共飲,同行女子小的眼拙,乃素未謀麵之人。”


    侍從頷首低眉,小心翼翼,他不時用餘光偷覷著正端然危坐的青可,待見青可麵色陰沉,忙不迭地緊閉雙唇,默默靜候指令。


    “繼續說,怎樣的女子?對弈情形如何?共飲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青可雙眉緊蹙,聲音低沉,仿若平靜海麵下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無形的威壓彌漫開來。


    侍從頓感後頸發涼,隻得強撐著頭皮,磕磕絆絆地說道:“那女子年齡大概在四十上下,身著服飾極為綺麗,妝容濃豔。若念姑娘與她相談甚歡,二人時而相互喂酒嬉鬧,時而竟還相擁在一起,極為親密…”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桌案上的書被青可狠狠摔落,書頁散落一地。


    侍從驚恐萬分,雙腿發軟,“撲通”一下直直跪倒於地,腦袋深深埋下,不敢稍有抬起。


    “出去。”青可聲音冰冷,毫無一絲溫度。


    侍從如蒙大赦,悻悻退了出去,直到遠離那壓抑的空間,才敢大口喘氣。


    與年長女子嬉鬧?相擁?很是親密?


    青可隻覺此刻思緒亂作一團。


    那人究竟是誰?念兒為何如此?她的身子尚未痊愈,怎能飲酒?


    難道又是為了唐晚凝宴請什麽大人物?上次在那老匹夫處吃虧,如今竟還不知悔改,重蹈覆轍?


    青可身形未動,神色間悄然爬上一絲憤怒,良久之後,才終於抬腳,緩緩朝外走去。


    她要迴府瞧個明白,念兒究竟打的什麽主意,怎可這般毫無底線地為那女子犧牲,簡直荒謬。


    踏入府門,青可徑直向後院走去,她身姿挺拔,步伐急切,眼神如刀般犀利,周身散發的沉重氣壓,似暴風雨來臨前的沉悶壓抑,所過之處,下人皆噤若寒蟬,紛紛避讓。


    走過轉角,青可唿吸陡然一滯,眼神瞬間變得幽深可怖,她停下腳步,緊緊盯著亭中那兩道身影。


    若念衣著華麗,雙頰潮紅,眉眼彎彎,眼神卻迷離朦朧,已然醉酒,慵懶地倚靠在另一女子身上,兩人身體緊貼,幾乎毫無間隙。


    若念雙手緊緊環著那女子的脖頸,烈焰紅唇仿佛下一刻就要印上那女子的臉頰。


    青可一步一步緩緩走向若念,一股難以名狀的疼痛伴隨著憤怒與疑惑,在她的心中不斷翻攪。


    她站定在若念跟前,麵上神色卻平和無瀾,然那垂於袖間的纖手,卻已暗自攥緊。


    “念兒這是在做什麽?”她朱唇輕啟,聲線輕柔。


    若念聞聲,心中一顫,卻依舊未曾從那女子懷抱中離開半分。


    她下巴輕揚,雙眸直勾勾地盯著青可,眼神輕蔑,嘴角輕輕一彎,勾勒出一抹饒有興味的笑意。


    “青可大人瞧不明白?怎麽,難不成也想要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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