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別的,安華皓不是跟家裏那幾個孩子一樣,錦衣玉食沒吃過苦,他在那樣的環境下,還能爬出來,考上秀才,固然有自己助了一分力,可更多的是憑借自己的能力,和那股子永不放棄,永不認輸的勁。


    家裏的幾個孩子,缺的就是磨練,就是那股子勁頭。


    隻是這些孩子已經被富貴泡軟了骨頭,想磨練他們,隻怕磨掉的不是那些壞毛病,而是性命了。


    私心底,這幾個孩子都是在他眼皮子下長起來的,被寵成如今這樣,也有他的默認在裏麵,他也舍不得讓這幾個孩子再吃那些苦。


    可安華皓這個孩子,已經鍛煉出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流淌著自己和齊家的血,不僅武藝超群,還能考上秀才,如今更是考上了舉人,這豈不是說明他天賦異稟?


    如今宋家缺的就是這樣的下一輩。


    若是讓安華皓認祖歸宗,先壓一壓他的銳氣,再好生調教一番,讓他知道,身為宋家人的榮光和責任。


    再磨練一番,再將自己的苦心跟安華皓一說,不管安華皓是為了衛國公這個位置,還是為了家族的榮耀,到時候必定都要為了衛國公府,為了宋家而殫精竭慮。


    有安華皓在,自己再留下一些後手,最少能保證宋家二十年無憂。


    若是安華皓將來有大造化,能入下一任皇帝的眼,那宋家就能再風光一朝。


    宋弘自己都為自己的計劃激動不已,沒想到老天還庇佑宋家的,知道宋家的困境,所以將安華皓送了過來。


    因此,這第一步,他要的是將安華皓的銳氣打壓下去,讓他在京城寸步難行,讓他感受到,京城可不是荊縣那個小地方。


    要想出人頭地,要想得到別人的尊重,要想高高在上,要想功成名就,隻有他這個親爹才能給他!


    所以他即使知道了安華皓一家到了京城,知道安華皓他們住在客棧,知道安華皓在找房子,都隻是冷眼旁觀。


    如果不讓安華皓吃些苦頭,碰些釘子,怎麽能顯出來他這個親爹出手的難得來?


    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要來得深刻。


    隻是宋弘沒想到,這安華皓居然跟顧家那小子關係那麽好,顧家那小子居然毫不避嫌的帶著安華皓去應酬,給他介紹人脈。


    還有安華皓娶的那個鄉下丫頭,居然跟曆家的那個小子也搭上了關係,還通過他們,順利的就買到了院子,安頓了下來。


    眼看著安華皓一點一點的,就在京城紮下根來了,宋弘慌了也急了。


    若是他再不出現,恐怕等安華皓真中了進士,那就更加難以掌控了。


    宋弘思來想去了好幾天,還是拉


    下了麵子,主動來了。


    看著安華皓和梅曉彤這般生疏的樣子,他心裏一冷,知道之前的打算恐怕是要作廢了。


    沉吟了片刻,宋弘開口:“你們既然已經來京城了,都到了家門口了,怎麽也該跟我迴府裏去見見其他長輩。我已經跟族裏都說好了,你這次來,就認祖歸宗,將你記入族譜。你娘的名字也,也寫進去,等過了年,到時候將你娘再移入宋家的祖墳,也免得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荊縣——”


    不說安華皓,梅曉彤都要被宋弘這厚顏無恥的話給氣笑了。


    是誰給他的勇氣和臉皮,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安華皓低垂的眼眸中飛過的掠過一抹殺意,不過很快就收斂了,隻起身麵無表情的道:“國公爺這話從何說起?當初我記得我們在齊城就已經將話給說清楚明白了!晚生雖然初到京城,可也聽人說起過,國公爺膝下兒女成群,父慈子孝,妻賢妾美,端得是一家和美。為何想不開的非要認個兒子迴去?”


    “再說了,晚生本是鄉野粗鄙小民,不知禮數,不敢高攀國公爺這樣的貴人,也不敢去國公府,免得唐突了國公府中的貴人!還請國公爺慎言!”


    宋弘聽了這話,好半天沒出聲,過了一會,才徐徐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疲憊之色來:“我知道,你怨我——”


    安華皓嘴角扯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沒說話。


    梅曉彤心裏暗自吐槽,原來這國公爺也還有一點自知之明的。


    宋弘的這句話沒引起任何的反應,屋裏還是一片沉默。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看著窗外,語氣也變得有些蕭索:“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娘!你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隻是,如今我隻是想補償你,並沒有別的意思。”


    “我要你認祖歸宗,那都是為了你好。你還年輕,真以為中了舉人,或者中了進士就了不得了?簡直是笑話!就算你中了進士,可你也要知道,一甲三人才能進翰林院,二甲、三甲都要經過挑選,才能進入翰林院做個庶吉士。“


    “庶吉士要在翰林院苦熬三年,參加考試,考試通過了,成績優異者才能留任在翰林院,授編修或者檢討。其他的就要派往六部任主事或者禦史。更差的就是被派往各地方任官。”


    “想來你也知道,自前朝以來,就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內閣的慣例,你若真想有所作為,那麽就必須入翰林。”


    “可你知道翰林編修是幾品官?正七品!全國每三年一次會考,至少出百名進士。僧多粥少,職位是有限的,你想爬上去,人家也想爬上去!多少跟你一樣雄心勃勃的學子,在翰林院苦熬


    十幾年,幾十年也不過還是個編修。”


    說到這裏,宋弘收迴視線,眼神銳利的看著安華皓:“你甘心苦熬幾十年,不過是個正七品的區區翰林編修?在京城裏,俗話說的好,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不用提各種梅府、公府這種皇親國戚,勳貴之家了,裏麵隨便走出來一個管事,隻怕都要比翰林編修有臉麵。”


    “在京城,想要升官,想要上進,除了你自己,還得有人助力才行,不然就憑你單打獨鬥,隻怕苦熬一輩子,也是在翰林院打轉。說起來清貴,卻一文不值,恐怕連養家糊口都苦難。”


    “如今你這院子是你媳婦買的吧?將來難不成你還要要你媳婦養你一輩子不成?作為男人,上不能光宗耀祖,下不能為妻兒遮風避雨,你辛辛苦苦讀書,難道就是為了碌碌無為的在翰林院消磨一輩子不成?”


    “這都還算好的,若是你沒個靠山,隻朝中傾軋,你就是最好的墊腳石,最好的炮灰。一家子填進去,都無聲無息的那種!”


    “你若真跟我毫無關係也就罷了,你我本就是骨肉,我這個做爹的以前對你照拂的不夠,如今補償與你,你欣然接受就是了。為何還要傻傻的往外推?難不成你到時候寧願被人欺負不成?”


    “就算你能忍受,可你的妻子呢?我看她在生意上頗有幾分成算,以後跟曆家合作,你覺得你區區一個翰林編修,能夠讓曆家高看你一眼?還是你護住你的妻子?”


    “你細想想去,是不是這個道理?我是你親爹,我能害你不成?”


    安華皓漠然不語,宋弘說得天花亂墜,他隻半點不動心。


    宋弘眼神一暗,轉了語氣:“你要知道,你身上不僅留著我宋家的血,還有齊家的血。齊家當年被抄家流放,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齊家的男丁,全都死在了流放之地。如今,齊家隻剩下你一個血脈了。”


    “你難道不想重振齊家?不想替齊家翻案?不想讓你娘堂堂正正的將墳墓移入宋家祖墳?享受後人的供奉?”


    “你要知道,齊家當初可是得罪了先帝,才落得如此下場,你若想替齊家翻案,就要趁早謀劃。有我國公府助你一臂之力,豈不是如虎添翼?”


    說到這裏,不露聲色的看著安華皓的麵色。


    安華皓倒楞了一下,似乎被宋弘後麵這幾句話給打動了。


    宋弘眼神一動,心覺有戲,又忙道:“我如今膝下雖然有幾個孩子,可在我心中,他們皆不如你。你既是為父的長子,又是為父最看重的孩子,隻要你認祖歸宗,將來這國公府說不得都是你的!”


    “隻要你成了我衛國公的子嗣,在這京城裏,都可以橫


    著走了。滿京城誰敢不賣我衛國公的麵子?你老子我在朝中排第幾,你在京城那些公子哥裏就能排第幾?誰敢說你個不字試試?”


    “明年春闈,你隻要正常發揮,有衛國公這個名頭,不說進一甲,二甲是妥妥的!皇帝對你爹我如今還頗為信重,有你爹在後麵,保管皇帝能夠對你另眼相看。不說別的,爹可以保證,起碼你的宦途比別人要順暢得多!”


    “隻要你成為了天子近臣,取得了皇帝的信任,那齊家翻案,豈不就是有望了?說不得還能給你娘掙下鳳冠霞帔來呢!想來你娘在下麵也是高興的!”


    安華皓在袖中的拳頭捏得死死的,牙根緊咬,努力控製自己心中的怒氣,他怕自己忍不住,就要上去將宋弘按到在地揍一頓了。


    隻不過他的理智牢牢地將他定在了原地。


    宋弘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安華皓的激動他自然也沒放過,心中一喜,看來這話還是有作用的,隻要有作用就好,就怕不管自己說什麽,安華皓都無動於衷。


    不過宋弘很知道見好就收,見安華皓有所觸動,也就不再多說,隻丟下一句:“男人在世,要懂得取舍!你好好考慮考慮,過幾日我再來聽你的答複。”


    說完,起身直接拉開門走了出去。


    梅曉彤就聽到外麵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朝著樓下,漸漸遠去了。


    再也感受不到附近有人了,這才上前握住了安華皓的手:“宋大哥?”


    安華皓死死的捏著梅曉彤的手,臉色十分難看,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話來:“咱們迴去再說。”


    一起下得樓來,這客棧大堂裏還是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


    兩人也不便久留,趁著沒人,埋頭走出了客棧。


    客棧外此刻正是辦年貨的時節,熱鬧得不堪,人來人往,各種吆喝買賣聲不絕於耳。


    安華皓和梅曉彤卻半點心情都沒有,匆匆穿過人群,鑽進了巷子。


    迴到家,看門的老餘頭看著兩人迴來,頓時眼睛一亮,拍了拍身邊的兒子,讓他到裏麵報信去。


    一麵就迎了上來,“老爺,舉人娘子,你們沒事吧?”


    安華皓沒說話,還是梅曉彤點點頭:“我們沒事。”


    正說著,楊宗保和李婆子聽了消息,飛奔出來。


    李婆子眼中含著淚,將兩人拉過來好生打量了一番:“沒事吧?受傷沒有?”


    見將人除了臉色有些難看,別的倒還好,才放下半截心來。


    楊宗保示意老餘頭將門關好,一家子才往前院書房坐下。


    還沒坐穩,李婆子就迫不及待地問:“是不是重錦那梅八蛋的親爹?”


    梅


    曉彤點點頭。


    李婆子就恨得隻罵:“殺千刀的!不得好死的梅八蛋!虎毒還不食子呢,他想幹啥?”


    安華皓隻不做聲,還是梅曉彤,將宋弘的話都一一轉述了。


    楊宗保的眼神立刻就銳利起來,當初能將安華皓丟下那麽多年不管不問,會這麽好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莫不是這國公府出了什麽岔子,要想將安華皓給騙迴去背鍋去吧?


    心裏這麽想的,嘴裏也就這麽說了。


    李婆子深以為然:“你舅舅說的對,你爹那是什麽好人不成?當初都能那麽狠心不管你死活,如今說要補償你?當咱們還是三歲孩子呢?這話騙鬼去吧?”


    “要麽就是騙你們去當替死鬼,要麽就是心懷鬼胎!要不就是他其他兒子都不成器,如今就咱們重錦出息了,這才巴巴的湊上來!不然,他那麽大的官,下麵養在身邊的兒子不疼,疼重錦這個被丟在外頭的?誰信?肯定有鬼!”


    “重錦啊,你可不能答應啊!這老話說的好,寧可跟著叫花子討飯的娘,不跟當官的爹。這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有那枕邊風吹著,就算是那一手養大的孩子都能被吹成眼中釘肉中刺,更何況你這半路才找迴去的。”


    “幾十年不見,你連你爹喜歡啥都不知道,沒在一個鍋裏吃飯,沒在一張床上睡過覺,也沒被他抱過,能有個鬼的感情?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爹正後悔要補償你,一開口就說將國公府給你?你信?這話傳出去,是怕你死得不夠快是吧?”


    “你若真迴去了,他養在身邊的那幾個兒子,不得生吃了你?別聽他那一嘴的鬼話,咱們不稀罕,你老老實實的讀書,將來中個狀元,咱們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不去那什麽公府母府的湊熱鬧。”


    李婆子拍板。


    楊宗保和李婆子都能看得出來的問題,安華皓自然也看得出來,他想得更多。


    宋弘這般作為,是鐵了心將要他拉進衛國公這一灘渾水裏,不惜以為齊家翻案,還有繼承國公府為餌。


    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想來衛國公所圖的甚大。


    宋弘那話裏話外,除了許諾和誘惑,更多的是威脅,若是他不認宋弘這個親爹,隻怕梅曉彤的生意,還有他的前途,恐怕都要化為烏有了。


    可笑,宋弘還以為這樣能打動他!卻不知安華皓心中恨得滴出了血來。


    聽了楊宗保和李婆子關切的分析,安華皓那涼透的心,才漸漸溫暖起來。


    隻是他腦子目前還一團亂,沒有頭緒,也不想說話。


    還是梅曉彤懂他,給楊宗保和李婆子使了一個眼色:“我先跟宋大哥迴屋,這事咱們以後再說。”


    說著拖著安華皓進了後院。


    等兩人小時在月亮門後,李婆子才歎道:“可憐重錦這孩子了,真是沒個父母緣法。親娘早死,養娘就跟吸血螞蟥一般隻吸他的血,這親爹更是一肚子壞水,也不知道算計我家重錦啥呢。”


    楊宗保皺了皺眉頭,“我出去打聽打聽這國公府去,好歹咱們也要心裏有點數才好。”


    李婆子揮揮手:“你去吧,也小心些!這京城可不比咱們鄉下。”


    楊宗保點點頭,出去了。


    這邊梅曉彤拖著安華皓迴了屋,讓他在薰籠邊坐著,自去吩咐穀雨提了一壺開水來,親自泡茶。


    一股茶香在屋裏蔓延開來,讓人精神一震,安華皓也略迴過神來,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心中那點子堵,才慢慢散開去。


    抱著茶杯,安華皓開口:“曉彤,你怎麽看?”


    梅曉彤嗤笑一聲:“舅舅那句話說的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雖然不知道那國公爺打著什麽主意,可如今看來倒像是有求於你。不然他堂堂一個國公爺,在齊城都能放下狠話的,如今怎麽反倒上門來主動尋你?這其中恐怕有咱們不知道的故事。”


    安華皓冷笑:“他那話裏軟硬皆施,又是威脅又是利誘,是鐵了心要我認祖歸宗了!尤其是他居然還有臉提齊家,提起我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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