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靈魂,泉下有知,希望方姐能夠釋然。生前多少不如意,死後都成了過去。如果佛教所說的輪迴確有其事,祈禱她有一個圓滿的來世吧。


    人啊,一生,要不停的經曆失望,一直到絕望。於是投身輪迴。可如果下一個輪迴仍舊乏善可陳呢?


    不曉得。


    墓園這種地方,我真再也不想來了。尤其是那些從前沒打算那麽早讓他離開的人,他們總突如其來的離你而去,而且一去就不迴頭,你一恍神的工夫,就是永遠的失去。


    再見在夢裏?


    有些人,在夢裏你都見不到。我就從來沒夢見過我媽,也沒夢見過淮海。想當初我跟淮海鬧得不可開交,想當初我跟張若雷難舍難分,想當初我以為高天成不過是趁之人危,想當初我以為或者會跟阿東在一起。


    過去,嗬,過去。


    我覺滿腔都是荒涼,待時而就的期待,永遠不可能得遂所願的冥冥之中的早就注定。


    說實話,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人命太過脆弱了。生命一以貫之人的一生,卻也可能隨時戛然而止。心死了,人往往也會跟著去了。


    這一副臭皮囊,這一副血肉之軀,這一顆心啊!


    歸程,我對高天成說,為什麽要騙她呢?那男人?人活著已經不容易,每個人活著都已經那樣不容易,那個騙子的日子就好過嗎?也不好過的吧,既然如此,兩兩相愛不比兩兩相害好麽?為什麽一定要欺騙她?


    那男人或許是方姐人生最後的夢,後來方姐夢醒,覺人生不過如此,實在太沒意思,於是就此了斷。生命跟生活都太過讓她失望,她不奉陪了。


    想像一下,如果那男人沒有騙她,或者騙著騙著真的愛上了她,會如何?他跟方姐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他當過騙子,或者也曾經有慘痛的過去,方姐從來沒嚐過世間溫情,一個騙子竟然可以溫暖她後世。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然而他不肯。


    用高天成的話來說,人都趨利避害,人都渴望不勞而獲,人都希望別人死心塌地的愛著自己,自己多混蛋都有一個人永遠在那兒像個傻差一樣的等著自己。


    什麽強盜的狗屁的混蛋邏輯。


    人性居然如此不堪。


    我不知該說些什麽,太多是對命運的沉默,對人間諸多不能圓滿的無言以對。


    我去見了那個小騙子,在看守所裏,還沒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判。他好像習慣了,沒表現出特別的焦躁或煩惱,他坐我對麵,我說我是方姐的老板,他瞅我笑笑,笑容很迷人,說我知道,我見過您。


    他稱我為您,十分得體,有禮貌。也長得一表人材,不懂他為什麽要幹這種事。


    這種事兒傷天害理,缺了大德了你知道不知道


    ?


    我問他。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又像看一個外星人。


    “嗬嗬。”


    他說,“您多大?”


    我多大幹他屁事。


    “還能這樣單純,真不容易。我覺得方姐已經夠單純。”他抬起頭來,眼睛裏滿是不屑,“方姐對人生早就失望,她需要有人推她一把,是我讓她徹底絕望,這下多好,”他攤開手,“她再也不會痛苦了。”


    真是一個混蛋,這世間怎麽沒有一樣罪,人心裏起了壞念頭就該讓他受到製裁。怎麽沒有這樣的律條?


    我低下頭,又抬起頭來,走到門口,背過身體對那人說: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


    對男人的調查由此展開,他所有的人生軌跡,包括他十三歲的時候被一個寡婦輕薄,他最後居然真的愛上那個寡婦,寡婦當然不會真正喜歡上這個毛都沒長齊全的生瓜蛋.子,後來的故事就俗套了,男孩兒為寡婦自過殺,再後來越走越遠。


    人性,偏不能細品,人生,偏不能近看,近看了大家都千瘡百孔。


    可是要怎麽報複他呢?我想讓他生不如死,他開心我就特別不開心。高天成說實無必要,那是一個早放棄了自己的人,你越傷害他,他才越有存在感。有些人痛過了以後去傷害別人,別人再反過來傷害他,他才覺得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人間啊,便是修羅場。人間,也是道場。修行得好了,紅塵一大夢,都作不得真,作不得準,都不必非放在心上。修行不好,人間就是煉獄,每個人都是魔鬼。


    我到底沒想到怎樣才能讓他生不如死,也許在此之前的若幹天前他早就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我們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活著。


    最後一次得到關於他的消息,是他被判了,五年半。第三年他在獄裏犯了事兒,加刑,後來再加,再後來再加。


    我說,老死獄中,他就沒機會出來為禍人間。


    高天成於此未置可否,他說,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們誰也不能替天行道。所有的替天行道,可能都是逆天行事,人為的改變了因果,他有他的因果。


    我看看高天成,我說我等不及了。我不是替天行道。


    那是什麽?


    高天成問我。


    為什麽一定要有個定義?


    我反問他。


    沒有定義。老娘高興。哪個理由也沒這個大。


    從前一件事我會猶豫、躇躊,不知哪一個才是真的對,做了仍舊會想,這樣做到底對不對?現在我不了,他麽的,人生苦短,做了就是做了,錯了就錯了,有毛了不起?


    誰能著著都對,步步為營?那是,那不是人生,我這是活生生的人生,我對於虛無縹緲、想當然的生活再無興趣。


    人生得


    意須盡歡。


    人生失意須盡悲。


    悲歡過去別放在心上罷了,幹嘛不是憋著就是端著,這百八十年活得那樣憋屈,實在淡出鳥來的沒趣味。我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更因我人近半百,凡事更看得不比從前。這是歲月給每一個人的饋贈,歲月給的東西,書本也好,再好的老師也罷,給不了你。


    原來這才叫人生,這才叫恣意。至於對錯,我不去想,不是強迫自己不去想,是真能仿佛可以放下對與錯的概念。


    金先生終於痊愈,然而沒來找萬茜,給萬茜留下一封信,信裏寫什麽不得而知,萬茜看了信,一把火,把那信給點了,火舌舔著那張信紙,那紙卷曲著,佝僂在一起,然後變成完整的黑色的灰,再一點一點碎掉,在空氣裏。


    沒人問萬茜那信上金先生跟她說了什麽,萬茜依舊沉迷於工作無法自拔,江湖上名聲漸響,是跟某女強人幾乎一樣的黑麵神,講原則,有底線,說一不二,很多人看她頭疼。但她隻要對著萬歡,臉能笑出一整個春天來。


    蕭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概率要比從前小很多,沒事兒就會到我們麵前來晃一晃,電話也不再三天一小換,五天一大換,打她的電話開始能隨時打通,隨時可以聯絡到她了。


    我問過她金先生後來的狀況。蕭晗說我三八,說上學的時候看我就三八,這麽大歲數仍舊是這個德行,說我沒出息,不思進取。還讓我學學萬茜,你瞅瞅人家,人家現在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再看看你?


    我怎麽了?


    我上下打量我自己。


    老娘不知現在有多愛自己,我天天照鏡子老想自己跟自己拜堂。


    蕭晗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臉皮倒是越來越厚了。


    “說真的,”有一次我對蕭晗說,“我曾經想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挫骨揚了你的灰。”


    現在還想嗎?


    蕭晗問我。


    偶爾,比如現在。


    我說。


    陳念仍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跟高天成相處得十分好,陳念個子長得快,小學畢業時幾乎攆上高天成,高天成那人沒那麽多的規矩,常跟陳念勾肩搭背。


    我看著陳念就感慨,那時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原諒我,不會認我,不會叫我一聲娘。


    許多當年你以為這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兒,若幹年迴過頭來不過一笑。


    人生沒我們想像中那樣容易,也沒有我們感覺上那樣艱難。


    過不去的都是坎,過得去的才能稱之為人生吧。


    梅森學習成績上不出類拔萃,但也不墊底,始終在中上遊晃當,不過他今天搗騰這個賣給同學,明天搗騰那個賣給同學,以至於到後來老師什麽東西買不到就去找梅森,問他有什麽辦法沒有。


    我就怨


    高天成,說看看你的基因,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國際小倒爺兒啊。


    高天成就笑,說我兩個兒子,一文一武,那是我積了大德才有的造化。


    我想這人真是沒的救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高天成還問我,看沒看兒子的生物書?這叫生物多樣性。


    還生物多樣性,他念過書嗎他。


    刀條臉現在的興趣又改了,有一陣子她瘋狂的迷戀女紅,不停的為幾個孩子手工製作各種吃穿用度的東西,孩子們後來都嫌她做的東西太醜。也是,真的是醜,刀條臉那婆娘也不知是什麽個腦迴路,知道孩子們喜歡運動裝,有一次竟然在自己的手工作品上繡了個“對號”。


    這是那個所謂的國際大品牌被黑得最慘的一次,梅森看見那東西當時臉就綠了,她拿著那件物什跑去找刀條臉,對刀條臉說。


    “臉姨,聽說現在男多女少,你想不想讓我早點兒找到媳婦兒。”


    這話把刀條臉說得一愣一愣的,刀條臉眨巴著老邁的眼睛,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梅森把刀條臉的裝備武裝上,然後問刀條臉。


    “好看不?你看我穿上這個好看不?”


    刀條臉臉色變得不好看。


    梅森嘴巴多甜,說,“我是不怕,姑娘們看不上讓她們請。”


    刀條臉半夜不睡覺拿著自己的手工藝品問我,太太,您說,真不好看麽?


    人總是這樣,明明知道答案,還是願意問別人。


    我看著她,說,您這是需要我的答案嗎?您需要的是來自靈魂深處的自我拷問啊!


    刀條臉白我一眼,“說人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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