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園長建議我別太著急讓孩子上學,等這波風平浪靜以後再說,不然其他園雖然可以接收萬歡,但是難免會心存介蒂。


    所謂金玉良言。


    我聽從了方園長的意見。陳念跟梅森於此事略有耳聞,但並未多言,也不問。我收到過蕭晗一條微信,微信上說:幹得漂亮!


    嘿,她還真是足不出戶能知天下事。


    我將電話撥迴去,她卻不接了。隻好迴她一條微信:再高也沒有你高。


    消息又如泥牛入海,又沒信兒。人活到蕭晗那程度,瀟灑天地間,無債一身輕,沒男人可牽掛,沒歲月可迴頭,沒兒女債,來去無牽掛。


    於我來說,不無羨慕。


    世俗中,看起來的溫暖,看得上的溫暖,看得到的溫暖,要懂得感恩,但也千萬別太貪戀。若人間冷漠,也別太掛懷。一切冷未必有因,一切熱卻一定有因原由。


    萬歡幼兒園裏事在繼續發酵,有人已經坐不住了,還找了中間人,要跟我坐下來談。我想人有時奇怪,當初我要坐下來談的時候沒有人跟我談,態度那麽強硬,如今碰觸到了對方的利益,他才要開始談。人總不能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總是短視,隻看到眼前那麽一丁點兒。


    說不得,萬法由心造。


    我奇怪不曉得對方要談什麽,事情已經開動,輿論已經造成。事已至此,那是開弓沒有迴頭箭。


    到了約定地點,我發現當事人沒有出麵。我理解,出麵的一定是他的一個近臣。不過我同時奇怪,如今對方正在風口浪尖,這人居然還敢出麵調停!還別說,老話兒怎麽說的?秦檜也有三兩個死黨。果然。但也可能是這兩人有共同的利益,是綁在一條船上的蚱蜢,可能也是硬著頭皮過來的,不得已而為之。


    不管是哪種情況吧,且看事態發展。


    我坐下,旁邊站立是刀條臉。現在我無論出入哪種場合都願意帶著她,從前當她一介女流,時間長了才知道這老姑婆有內秀,深不可測,不好好用用她可惜了,她在家裏深居簡出慣了,不大喜歡這種場所,不過在家裏也沒什麽意思,後來也就習慣成自然。我帶她出去後兩人便會在車上交流於很多事情的看法。這也算是借助了她這第三眼看世界吧,有時要比我客觀許多。


    一次我笑著跟刀條臉說,我說我可能是一個一輩子都需拐杖的一個人。你看,我初次婚姻時其實跟淮海的關係早出了問題,但我聽之任之,自欺欺人,那時拿蕭晗當我的救命稻草;後來是張若雷,再後來是高天成、萬茜、阿東、康生,現在是你。


    刀條臉神色恐懼的看我。說你可不要這樣說,你看看你細數過的那些人,誰不是九死一生!我是想穩便的生活幾年的,我胸無大誌。


    刀條臉可能是真正看得通透了世界的人吧,而我尚在迷中。於紅塵戀戀不舍,念念不忘,然而刀條臉沒有,她似乎早就看透了這個世界,然後保持沉默,所謂生活於她來講不過就是歲月,歲月就是時間,時間一天天過去,她於時間的洪流中順流而下,滑向終點,義無反顧。她於人生沒太大的奢求,日子,過就是了。


    人的終點是共通的,她早已看透一切。


    她長得是真正的醜,身量又長又壯,臉長,像馬臉,眼睛很小,可是嘴巴十分大,她穿衣戴帽也不講究,常趕上什麽就穿什麽,你給她買貴的東西她不要,頭發經年是一種發式,在後腦梳個髻,有點兒像從前的自梳女。也愛穿那種老式對襟的衣服,開始跟她在一起我常有穿越之感。


    如今,陪伴和了解終於在我跟她之間形成一條紐帶,自然,還有不可言傳的默契。有些人在你的生命中長著長著就長成了你生命的模樣,更何況她真願意用性命去護持這個家,她已經完全把我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


    人的感情十分複雜,但仍舊有跡可尋,尤其是真有情有義的人,於我來說,這點彌足珍貴,又足堪慶幸。


    有這點“真”就足夠了。


    刀條臉站在我身後,那人倒是單刀赴會。


    “我家裏的管家。”


    現在在外麵我這樣介紹刀條臉,許多人也已經習慣她的存在。


    那人看了刀條臉一眼,此人自非等閑,隻一眼,輕笑,吐出一句來。


    “更像保鏢。”


    我心裏不由暗讚他好眼力。茶先上來,菜未起,服務員進來詢問何時起菜。


    我說不要破費了,有事兒大家就講在桌麵上好了。我還有一個會。


    “也要吃飯。”對方講,然後迴身告訴服務員說十分鍾以後起菜。


    服務員領了命,對方拎起茶壺來,刀條臉馬上過去代勞。


    “一會兒,能否借一步說話?”那人問。


    我知他的意思,是想讓我屏退刀條臉。我端起茶杯來,“初次見麵,我不能喝灑,先敬您一杯,這是我的老管家了,走哪兒帶哪兒。”


    對方也不強求,作了自我介紹。


    “小姓趙。”對方說,“趙文平。”


    “文平。”我笑笑,“過謙了。一看您就是人中龍鳳,哪兒也不會平,哪兒都能登峰造極。”


    “那就看梅總賞不賞臉,給不給麵子了。小弟的前程如今正攥在閣下手裏。”


    “噢?”我當然得裝傻。“此話怎講?我怎樣也不敢擋了誰的風水前程啊,再說,我也沒那個本事。如今生意難做,您不是不知道中國的傳統,以入仕光宗耀祖,我們這些為商的販子,若非生活所迫,若非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誰會商海沉浮?今天賠明天賺的,


    尤其現如今這情況,大環境不好,好多時候真是退無可退,隻好維持而已。”


    有人敲門,服務人員陸續進來,起菜。我一看菜品,便知這人不簡單,幾個菜低調奢華,又不多,你又不能說浪費,可,樣樣精致,拳拳到肉。


    點菜是門學問,真不是每個人都能點得好。這人事前一定做了功課,因為所點皆我所好,而且又沒辱沒了我所謂的身份。兼容並濟。


    “請您的人也跟著一並坐下,我們邊吃邊聊。”


    我示意刀條臉可以,不過刀條臉一般都會堅持跟我去外麵不上桌。我倒是跟她探討過這個問題,說我沒那麽多的規矩,她可以上桌跟著一起吃,現在是新社會了,哪有我吃著你站著、看著的道理。


    刀條臉翻著過份的白眼珠不理我,嘿,真是越來越不識好歹。後來我跟高天成說這話,高天成聽了就哈哈大笑:她怎麽可能坐下?江湖險惡,她是經曆過江湖的人,如果飯菜有異,你有什麽三長兩短,她能盡力護你周全。如果你們兩個全部都中彈了,你告訴我怎麽辦?


    我這才知道此中深意,一邊感歎自己畢竟還是經驗淺,另外一方麵又感歎刀條臉的甚深用意。


    心中自然是敬重加感激。


    那之後,我跟刀條臉的感情仿佛又進一步。我對她不大說什麽感謝不感謝的話了,可能是終於懂什麽叫大恩不言謝。真的是,“謝”是要說,但兩人到了一定的程度,“謝”字也不能表達於萬一,“謝”之一字,反而是累贅。


    刀條臉自然推卻,那人也不勉強。


    這家廚師城裏有名,要主廚親自獻藝的都絕非等閑。我雖非老饕,但一吃,東西一入口,好吃歹吃還是能夠吃得出來的,不由一讚。那人麵色依舊,竟沒露出半點兒得色來,可見城府之深,席間,那人隻跟我閑話家常,交換了一下彼此的基本信息。


    說實話,我倒真是對他一無所知,然而我知他定是有備而來,我的一切他怕是知之甚深。但場麵上的戲還是要作足。


    趙姓男子說他入仕未深,於某部門供職,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然而一聽那部門我先就精神一凜,那部門稍有點兒常識的人都曉得,絕對是油水最多的部門,他能於此深居簡出,多年不求晉升,證明這是個務實不務虛的人,而且他能保得自己一直在這個崗位上如魚得水,背後有靠山是一定的,恐怕部門裏上上下下也都讓他打點得妥貼,不然怎麽會不被人眼紅?明的暗的刀子恐怕會讓他防不勝防。


    但見他氣定神閑,似乎又完全沒有這方麵的困擾。而且他絕口不提萬歡幼兒園裏的那些事兒,這也讓我十分奇怪,照理說他該單刀直入,然後彼此再定看有無商榷的餘地。


    是個沉得住氣的角色。


    我在心裏估摸對方的份量,揣測對方未來的落腳點,更何況人生苦短,美食當前,不容辜負。


    於是我倒是先行煞下心來大快朵頤,待得席殘,服務員又上了一輪新茶,刀條臉代勞,為我們兩位續了茶,又有點心,做工精致,看著就有食欲,恰好我又有這樣的飲食習慣,我總喜歡於飯後吃點兒小玩意兒,你說沒吃飽吧,又飽了,可是又還能再吃下去點兒東西,尤其甜的,那幾樣倒正合我胃口。


    我心裏琢磨這安排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覺得這趙姓男子更有意思了,但不知他心裏究竟作何打算。


    刀條臉站在我身後,十足保鏢模樣,我們這一餐飯時間不短,我都怕她累了,但我知道她的脾氣,也隻有將她對我的一切好都記在心裏。


    我如今心裏裝的大都是大家對我的好,這些細枝末節的好,沒有無緣無故,有的可能是有求於我,也有的確實發自內心。都說人心複雜,人心不一定能換迴人心,我現在倒覺得,哪怕就是偶爾人家對你真那麽一刹那呢,也彌足珍貴。


    然而對方還不切入正題,到現在還不出招,講和還是宣戰?總要拿出個姿態來。我愈發的如墜雲裏霧裏,不知對方究竟要打什麽牌。


    茶是好茶,可也不能這麽個喝法兒,喝得我都有點兒想上衛生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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