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倒好,氤氳熱氣嫋嫋盤旋,三個孩子有時在我們麵前晃一晃,但沒一會兒便又自己忙自己的,三個孩子有個伴兒,大人便清閑許多,我記得淮平那時候隻有我,他每天隻能看我的臉色,我的喜怒哀樂,細微變化的情緒都被他輕易捕捉到,然後調整跟我說話的方式和語氣,我記得他小心翼翼的每一個神情。


    如果淮平能活到現在該有多好。


    人生總會有遺憾。


    蕭晗呷了一口茶,神情頗為誌得意滿,我覺仿佛又看到從前的她。


    “她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對我倒是言聽計從。我在她手機裏裝了定位,事前準備了信,著人於某日送到公安局。並且告訴他們追蹤哪部手機,所以警方輕而易舉就可以找到她。她當時害怕,我說不用怕,你帶個假玩偶衝出去,狙擊手撐死了打斷你一條腿,不能要了你的命。然後我帶孩子們跑,這事兒咱一不做二不休,肯定得把錢要出來,肯定得讓梅子出血。她問我,到時候我花得著嗎?我說你幹嘛花不著?你不會跟警察說一切都在我,是我一手操持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你也是被我脅迫來的不就結了。她便往出跑,看起來像挾持個孩子,警察一槍就爆了她的頭。”


    蕭晗臉色沒了先前的誌得意滿,她眼神開始迷茫,或者也不能算是迷茫,說不好,她或者迴憶起來當時的情景,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混和於一處,小葉的胞妹身體一點一點軟下來,當她死前的最後一刹那,蕭晗不知她會怎樣想,會恨她嗎?會突然之間醍醐灌頂嗎?


    不知道。


    小葉,小葉胞妹,都死於她手裏。她是雙麵修羅,但同時她救了我三個孩子,救了我們一個家。


    我不知該給她怎麽定性。


    她自己可能也不知該給自己如何定性。


    三人沉默,各揣心思。梅森過來,說媽媽,蕭阿姨,你們是在說昨天晚上的事兒嗎?


    梅森仍舊以為是什麽演習,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覺得刺激,陳念於此不予置評,萬歡則三緘其口,而萬歡的沉默跟陳念的又不相同。


    當日晚飯後,六個人坐在一起,梅森仍舊沒從昨天的驚險與刺激裏走出來,我看著陳念,陳念衝我一笑,說那人小葉阿姨,看起來真絕非善類,若非蕭晗阿姨早有提點,我會相信那是真的。


    萬歡也一笑,他仍舊什麽也沒說。


    後來我單獨問萬歡。萬歡看了看我,迴過頭去,後來又看我,他小小的瞳仁似能看見我心裏去。


    他說,梅子阿姨,那都是真的。


    我一怔,問他,何以見得?


    他又一笑,那一笑,似又讓我看見李剃頭。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有乃父之風,也有乃父的神采,更有


    乃父的謀略。萬歡日後必非等閑。隻是他不太愛學習,而混江湖始終上不得台麵。刀條臉看出我的隱憂,勸我放寬心。盜亦有道,你何必拘泥於門戶之見?說句大白話,各人有各人的命道,這是誰也沒法子的事兒。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我從前總覺得這話是句片湯話,沒什麽實在意義,現在忽然覺這才是人間的大智慧。一句話,包羅萬象,一句話,道盡人生艱辛與無奈。人能左右的人與事畢竟少之又少。但行好事是行事為人,莫問前程是磊落是態度。


    人行一世甚艱難。


    都說蜀道難,其實做人更難。此事過後,我去了一趟寺廟,做了一場水陸大法事,為亡人,也為陽人。為亡人誦經超渡,為陽人祈福納祥。我沒看見過因果,也沒看過報應,更沒看見過鬼神,自然也沒見過神佛,但總覺得冥冥之中萬物生靈自有其秩序,而此秩序別於人間自行製定的秩序,人間秩序的製定者總有自己的私心。天地萬物有靈,遵從的或者是道法自然,術也好,數也罷。可能一切有其內部自然規律,而非我輩凡夫可以輕易覷破。


    人生百年,百年後萬事皆休。我是發現最近我也頗有心得,比方說從前,遇著事兒了難免忐忑不安,也難免怨天尤人。現在則不,兵來將擋,水來土囤。沒什麽大不了不起的。最重要知道結果實不可控。


    閻王讓你三更死,何嚐留人到五更。


    說起來宿命,但又不無道理。


    人漸長,漸漸開始相信許多東西,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信。人年輕時,初生牛犢不怕虎,什麽也不怕,似乎無所畏懼,那不是勇,是莽撞。人要有所畏懼,才能穩便行事。刀條臉說,智永遠勝過勇。


    我有心跟她抬杠,說那狹路相逢還勇者勝呢。


    她就笑,東郭先生跟狼,東郭先生連狼都敢救,勇吧,可惜缺智。智者勝,東郭先生跟狼,狼先勝,勝在有智有謀,而後另一個農夫過來,讓狼重迴縮迴自己的袋子裏,一鎬頭釘死了那頭狼,不是勇占了上風,仍舊是智。


    勇易得,三軍將士激勵可得勇。匹夫喝點兒酒可以得勇。唯智不易得。


    世間難得的東西都珍貴。彩雲易散琉琉易碎。好的東西都得來不易。


    我說你刀條臉也是好東西,高天成怎樣得來的?你潛伏於我身邊這麽多年,不露聲色,安的什麽心?


    刀條臉就笑,安的什麽心?這麽多年有人爹似的侍候我,不要命的保護我,憑他安的是什麽心,愛什麽心就是什麽心,我情願裝傻。


    我就笑,這句話答得漂亮。是為智吧?是智。刀條臉是個有智慧的女人。然而人活得太過清醒、太過有智慧也未見得是一件好


    事兒。


    我想起一佛教公案來,說人生幾種境界。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後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以後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萬茜仍舊沒什麽消息。我發現我身邊的人都本事了得,都能上天入地,都能無孔不入,你永遠猜不透這些人什麽時候會如天兵天將似的降臨到你身邊,也永遠無法確知他們什麽時候會突然間抽身離開你。你總以為你對他們知之甚深,卻又常於某時突然間發現你似乎始終對他們一無所知。


    幾個孩子的事兒我沒告訴高天成跟阿東,但是他們卻已經得到消息。此之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他們不是秀才,都是人精,於我身邊廣布眼線。高天成著阿東重新調配了人手,好像開始有人暗中保護這三個孩子。


    小葉胞妹的屍首我領了出來,許她一個全屍。如果無人認領,無人斂葬,她或者會被作為沉默的老師送去作醫學研究,我想她之所以有今天,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一輩子沒見過那麽多錢,那錢來得太過容易了,一個人沒有正確的三觀,沒有正確而經得住考量的金錢觀,錢少反而能平安到老,錢猛然間積聚起來,未嚐是一件好事。


    多少一夜暴富的人後來下場很慘,那些人已不是他們來控製錢,而是錢控製了他們。錢不是雙刃劍,人心才是。人心不定,手裏的一切,身邊擁有的一切都不會定。比如一個女人,結了婚以後對自己的婚姻沒什麽信心,早晚婚姻還是會出問題,這道理有點兒類似疑人偷斧,西方有個概念叫吸引力法則,陳念有一次跟我提起一個什麽量子還是粒子共振的概念,大抵說的也是這麽個意思。


    當你極其迫切想達到某個目標,你一定會達到。隻是命運自有安排,他不定在什麽時候會滿了你的願罷了。


    高天成沒多說,隻問我嚇壞了吧。


    我點點頭。真嚇壞了,我還笑了,說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生,這幾個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


    高天成我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兩人還能有心情開開玩笑。人生至此,也算是到了一種境界。


    萬茜呢?還是沒有消息?


    我問高天成。


    他答,是啊。


    不日我會和阿東啟程,往那周邊趕,然後尋個地方潛伏下來,待萬茜一動手我們就接應。


    “萬事小心。”我說。


    此去兇險,九死而一生。我現在倒也不怕他什麽九死一生。有什麽好怕的?人活著九死一死-----到頭來就是死路一條,橫豎一個死,早死早托生,何懼之有!


    阿東沒跟我說過什麽辭行的話,唯一蕭晗又消失不見了,這些神人也,皆來去無蹤影,女的都是聶隱娘,我現在也摸著一點兒頭緒了


    ,跟這些人打交道也不必執著,他們想出現的時候自然會重新出現在我麵前。不過還是有點兒想她。


    “你猜------這蕭晗又幹嘛去了?”有一次我跟刀條臉一起做家務時問她。刀條臉說你問這作啥,都是我們在這兒瞎猜,又不會有正確答案。


    “倒也是,但還是想知道答案。”我低下頭,在洗碗,今天本來輪到萬歡洗碗,不過萬歡有點發燒,小感冒,吃完了飯我讓他早點迴房去休息。


    “想著唄,沒人攔著你。反正你也沒事做。”


    我一聽不樂意了。“我怎麽沒事情做了?我一天養家,養活你們大大小小的多少口子,我容易嗎我?”


    刀條臉趕緊陪笑,說,怎麽臉子這麽急,說說就生氣,你早更。


    “早更?不早了吧?!”我開始計算我有多大歲數了,離更年期還有多久,眼瞅著孩子們一天一天長大,我能不老?我也不是老妖怪。


    想起年輕時曾經為了淮海要死要活,仿佛是在昨天。如今想來,會笑那時的自己,到底是年輕。


    刀條臉這樣一提,我心又擱在了公司上。最近蘇氏不太平,讓我不怎麽省心,公司如今形成兩派,人事鬥爭,我覺不是什麽好苗頭,一個朝代,一個企業,公司裏所有人不開始琢磨做事,天天琢磨怎麽把另外一黨鏟平,每天都勾心鬥角,全是人事紛爭,讓人頭疼。從前這幫人還搞地下工作,現在兩黨之爭漸趨明朗,眼瞅著就是你死我活。這事兒處理不慎我怕引起高層震蕩,以至於影響整個公司的運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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