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想問,但最終這問題沒問出口。他太了解萬茜的性格,一個問題可能讓她跟自己迅速翻臉,不,是決裂。她是那樣的女人。


    金先生猜想女人可能會被阿東和高先生說服,但最終她還是選擇站在金先生這邊。他手上不由加重了力度,將女人緊緊貼向自己。


    阿東和高天成很快追趕上來,這是十分奇異的組合:一組由抱著女人的男女組成,另外一組是兩個瘸子,月光和燈將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拉開距離,又拉得十分頎長。隻是形狀多少有些怪異,然而這些都是細節,這裏沒有人在意細節。


    四人默默行走路間,沒有人出聲,一直抱著女人的男人被女人要求放下自己,因為她聽見他喉嚨裏鑽出來的聲音,盡管被刻意隱藏,但仍舊有些失去章法。走了有多遠了?女人不由朝後凝視,路既遠且長,海浪的聲音已經夠遠,他雖然沒受傷,他也足夠強壯,但路程畢竟還是太遠,而她自己並非弱不禁風,她可以走。


    她甚至想起自己第一次懷孕,李剃頭的孩子。想到李剃頭,她心不由一陣抽痛,幸虧沒有人可以看見心痛。


    “放下我吧。”他額頭上已經有汗,“難不成以後我一步也不需要走,你一直抱著我?”她問。


    男人用瞳仁看見女人的眼睛,像潭水,她的身體也像一潭水,而他像船,在她這裏男人找到力量也找個港灣,他顛沛流離半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跟她偏安一隅。


    這是他最近最被自己渴慕的夢,他曾殺人如麻,原本該有因果報應在前麵等待他,某些時段,金先生甚至已經想好要認命。卻誰知峰迴路轉,或者不,應該叫出人意表才更為洽當。


    大門近在眼前,高大的樹影遮住大半個建築物,鐵門“吱呀”一聲扭開,像歡迎又像警示,幾人魚貫穿過大門,最後進入的返身將門關於,閂上門閂。大廳裏亮著燈,應該是萬茜臨走時開的。男人終於把女人放下,萬茜換了鞋子,又朝樓上看了一眼,室內空曠而又安靜,幾人不約而同輕手輕腳,都怕吵醒了萬歡。


    大人之間的事兒,大人之間解決,跟小孩子沒關係。


    走這一路,阿東的傷口處不停往外滲血,包紮處的衣服已經整個被血染紅,阿東麵色蒼白,傷口一定很疼,將包紮物打開,隻看見一團血肉模糊,看不見子彈。但彈孔清晰可見。萬茜拿出醫藥箱。高天成操刀。


    “忍著點兒。”高天成說,阿東輕輕點頭,嘴裏咬住一團白毛巾。


    刀柄鋒利,在燈下寒光閃閃,都是趁手的家什,削鐵如泥,更別說切肉。刀尖輕輕剜進肉裏,阿東肌肉一陣痙攣,隨即變得僵硬,萬茜看見他額上滲出汗來,開始後悔自己剛剛那一槍是否出手太重。


    而金先生看出來萬茜神色有異,他輕輕拉了一下她的手,但被萬茜拂開。


    刀尖找到子彈,金屬跟金屬在肉裏相見。


    “找到了。”高天成說,阿東皺眉點點頭,真是疼,汗水淌下他的眉毛,掛在上睫毛,高天成手一用力,刀柄旋轉,阿東眉心糾結在一起,眼睛閉得死死的,然而眼睛周圍擠出的那一堆紋路裏,全都是汗水。


    好在子彈很快像被從地裏翻出來的馬鈴署一樣被翻了出來。子彈撞擊托盤,發出輕脆的微響,高天成神色緩和,阿東也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消毒和包紮就變得容易,消毒液漫過傷口,阿東又著實品嚐了一把什麽叫真正的疼痛,直到包紮起來,傷口處的肉一直在跳著跳著的疼,他看一眼萬茜,心裏想女人果然都不按牌理出牌,再說她出手也太狠了,這一槍如果打在別的地方......


    阿東沒往下想。高天成清理了剛才為他清理創口的殘物,當一切收拾停當,幾人都有了困意。金先生在此時提議:算了,今天先這樣吧。我們幾個一時半會兒誰也死不了,有什麽事兒明天再接著談。反正事兒已經挑明了。


    高天成跟阿東對視一眼,對他的這個提議表示接受,幾人相繼迴到自己的房間,都想先睡了再說,阿東剛關上門,就聽見女人淒厲的哭號聲。他來不及反應,拉開門奔了出去,傷口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而被牽扯,又滲出血水來,很快把包紮的地方染得殷紅一片。


    但他顧不上,他的房間跟高天成緊連,高天成也出來,兩人對視一眼,迅速朝樓上跑去。見到金先生抱著萬茜,萬茜沒事,安全。


    這讓他們稍微放下心來,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萬茜會這樣?萬歡的房門開著,高天成搶先一步跑進去,發現------萬歡不見了。


    床鋪淩亂,房門緊閉,沒有萬歡。萬茜的哭聲撕心裂肺,高天成第一反應是金先生,然而他跟他們一直在一起,那會是誰?誰也保不準他背後沒有其他人。哭有什麽用?然而母親在這種時候都會哭。


    高天成阻止大家進入室內,又跟幾個人對好了口供。他當然會先行詢問金先生。


    “是不是你?他還是個孩子。”如果他真是狼一樣的人,跟他說這些毫無用處,但他還是要說。阿東的傷口處湧出血水,幾乎滴到地板上,但沒有人抽出時間來重新為他包紮傷口,幾人商量的結果是報警。


    或者孩子夢遊,再或者其他,國外幾乎沒什麽拐賣人口的案例,但會有特殊癖好的人收集他這樣大的小孩子。除卻第一種可能,下手的人肯定蓄謀已久,這才相機而動。


    高天成拔打電話報了警,小鎮出警並不神速,等了約摸半個多鍾頭,警車停在萬茜家大


    門前,幾名警察從警車上下來,他們封鎖了現場,隨後詢問家屬,萬茜泣不成聲,眼淚似乎源源不斷的從她的兩支眼睛裏往外流,以致於金先生一直在耽心她會不會因此而脫水。


    立了案,鄰居自然也被吵醒。他們被詢問是否聽到這家裏傳出異樣的聲音,但是隔壁說這個時間睡得正沉,一點兒響動都沒有聽到,不然他們有持槍證,知道有人做這種事兒,一定敢給他們一槍。


    沒有線索,折騰了一宿,甚至出動了警犬。狗吠聲吵醒了小鎮居民,卻沒有一條有價值的線索。金先生甚至懷疑那孩子是否已經洞悉了自己的打算,他看著萬茜,生平頭一次覺得無能為力。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過上這種生活,內心充滿糾結與牽絆,這讓他痛苦,也讓他覺得自己活得不再像一部冰冷的機器,他開始像個人,而他原本就是個人。


    不然萬歡兩個月以後也會......這讓他心裏卸下一個包袱,但又莫名背上另外一個包袱。他不想欺騙她一輩子,但如果向女人公布正確答案,女人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女人會選擇留下孩子獨自帶大他。他知道萬茜是那樣的女人,能幹出那樣的事情來。可是他仍舊無法說服自己去欺騙她,哪怕是以愛之名。


    欺騙就是欺騙,什麽明目也掩蓋不了欺騙的本質。


    他抱著萬茜,想給她全世界。但他自己都不可能擁有全世界,金先生從前覺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從他意識到自己愛上麵前的女人,他頻繁覺得無力,還有未來。想到未來更加讓他焦著,組織的手段他再清楚不過,他要盡快跟女人和盤托出真相,然後帶著她遠走高飛。


    金先生靈光一閃,突然間意識到,有可能是真的,這一切都有可能是真的-----組織。他的汗從額上下來,後背幾乎打濕了內衣。


    也許他們知道我的謀算,所以先下手為強,萬歡是最好的人質。


    他想放開女人,自己走到夜風裏冷靜一下。事情讓他搞砸了,本來事情簡單得很。他沒見過女人麽?


    是的,他是沒見過女人。跟萬茜他是第一次。


    第一次。


    第一次,他爬上那個女人的床就再也下不來了。他經曆過羞恥、反抗、抵製,他甚至強行壓製自己對她的感情,直到後者像火焰吞噬森林一般發起反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對女人無法割舍,他決定順從命運的安排,更何況現在女人肚子裏有了他的骨肉。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女人的肚子裏有個孩子,那孩子會叫他爸爸,叫女人媽媽。他們一家三口,這麽多年,他不缺錢,他從小到大真正缺的------是一個家。


    一個家。


    那是他內心深處的渴望,像火山底下


    一直在蠢蠢欲動的熔岩,燒得通紅,一個契機,任何一個原因都可以引發他們爆炸式的噴發。


    萬歡。


    萬茜如果找不到萬歡,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他該怎麽辦?


    金先生迷茫。一行人被要求迴家等待消息,一個胖胖的長著金黃色卷發的中年男子告訴他們,說孩子一有消息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讓他們放心。還勸他們家裏一定要留人。萬一是為了錢,總要有人在家裏接電話。


    阿東用漢語說,現在都用手機,家裏也沒有座機,留在家裏幹什麽?


    那警察看著阿東的口型,知道他在說話,卻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於是問阿東:“whatareutalkingabout?”


    “nonono.”


    阿東說,不不不,我什麽也沒說。他懷疑是金先生幹的,金先生假意跟他出去,那一槍竟然沒有傷他分毫,他使個調虎離山的計策,讓家裏所有人都離開那間屋子,然後他的人進來,他們想擺平一個幾歲的孩子,簡直易如反掌。


    出了警察局,天已微光,街上開始有鎮民出現,小鎮沒多大,萬歡莫名的失蹤算是大事兒,很快這消息就會長了翅膀一樣飛遍這城裏的每一個角落。警察說,應該封鎖消息,然而消息又一定不脛而走。


    阿東在心裏罵他們辦事沒有章法,又沒有效率。早幹什麽去了?現在才想起來說應該封鎖消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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