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女人。至少,沒有隨時隨地恭候他們的女人。


    金先生卻並未出聲詢問,他還是迴過頭去看了一眼的,來路冷清,他的眼睛望到路的盡頭,卻仍舊沒有看到萬茜的身影。


    金先生感覺心往下墜,他曾經直麵過死神,隻有在那樣的時候金先生感覺自己的心往下墜落過,除此之外,他的心從來沒有如此迅速的下墜過,像流星。


    金先生唿吸了一口夜晚的清冷空氣,他隨即意識到自己從來就沒有過心。心是什麽東西?這麽多年,他一直以為自己弄丟了這個器官,但是在這裏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原來一直都在那個叫做“萬茜”的女人身上。這個女人可以左右他的心,讓他歡喜、悲傷、沮喪或者其他任何一種情緒。


    他不應該有情緒,他受過專門的訓練。開始是沒有人輕易從他們臉上讀出悲喜,後來是沒有人可以從他們臉上看出悲喜。等他們修煉完畢這個技能,有人宣布,他們可以出去腥風血雨而立於不敗之地。


    一開始他們自己也不肯相信自己,直到一次又一次圓滿的完成自己的任務,他們開始相信,他們有那個能力,他們可以主宰,他們可以改變,他們可以......


    後麵有風聲。


    金先生旋身,看到了高先生。


    高先生手裏拿著武器,目的顯然不是阿東。這裏是哪兒?海邊。岸邊泊了一條小船,用來盛放他的屍體嗎?


    他一直想做掉阿東,但一直在等待最佳時機。原來他們也早就想要行動了。海風吹起三個人的頭發和衣服。


    金先生覺得眼前兩個人不會是他的對手。但他沒有出手,不是因為沒有命令,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了就是命令,然而他在思考,如果兩個人一夜之間在自己家裏消失,哪怕他事先曾經跟萬茜打過招唿,說他出去找女人。


    萬茜也不會相信他。到時候怎麽辦?


    金先生無聲嘲笑自己,怎麽辦?如果是在從前,他會毫不猶豫的把萬茜也殺掉。但是現在不行,他下不去手。金先生很想抬起自己兩支手來看,想看看那上麵究竟有多少鮮血,那些血都是肮髒的,他幾乎可以肯定。


    當他殺掉第一個人的時候,實際上久久無法忘懷那人的眼睛,直到後來知道對方的所做所為,金先生甚至有替天行道的感覺。


    當他熟悉人性,覺得這世間人,沒一人無辜。


    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沒有一個人真正無辜。


    他說服了自己這麽多年,以為於此駕輕就熟。


    “你們幹什麽?”他問。風把他的話撕碎,揚出去好遠,一前一後是高先生和阿東。他想知道萬茜是否知情。


    不。她一定不知情。


    金先生又想到萬歡,想到李剃頭,想到萬歡酷


    似李剃頭的那張臉,想到某一天萬茜再失去萬歡她的神情,金先生覺得自己有必要今晚迴去以後給她一個孩子,一個新的孩子,他們之間的孩子,這樣如果有一天萬茜失去萬歡就不會那樣悲傷。


    一定是這樣。


    他想現在就迴去。


    “別鬧了。”他說,“你們不是對手。”


    他想迴去了,迴去,給萬茜一個孩子,一個他們之間的孩子。


    如果組織讓他殺掉萬茜怎麽辦?


    不。他還沒想那麽遠。人生得意須盡歡,他應該好好學學這個。


    “也要試試才知道。”


    試試才知道。


    金先生很想提醒他們,有些東西試試以後結果會不一樣。但他覺得對方不會聽自己的勸,更何況他也不是聖母,從來沒有規勸別人的習慣。


    “萬茜知道嗎?”他很想知道這個,動手之前,他確實很想知道。他很想知道,迫切,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總之就是想知道。就像他一定想知道女人是否愛自己一樣。


    阿東跟高天成於黑暗中交換眼神。


    “她知道。”其中一個說。


    金先生就笑了,他不信,也信。信不信他都決定要先笑一下。至於為什麽笑,也許隻是本能。笑,代表的意義本來就多。比如原本就知道,再不然輕蔑,再不然......老子不在乎。


    不在乎,就是最大的輕蔑。


    下半夜有潮來,一圈又一圈,海浪不斷擴充自己的勢力範圍,沙子被衝刷得愈加幹淨,每一粒都被海水洗過,金先生從來沒有害怕過以一敵二。如果他全力以赴,他們兩個今天誰也離不開這個海灘。


    他知道。於是思量著該不該手下留情,可殺人現在已幾乎成為他的本能,一個人怎麽可能背叛自己的本能?


    “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一起?”這個問題其實有點兒多餘。阿東和高天成兩個人都是爺們兒,但他們還不是傻子,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想要他的命。


    金先生想,他們想要自己的命。難怪萬茜沒出來,其中一個人說,她知道。她知道。金先生不相信她真的知道,可是她沒有追出來,一直到現在為止她沒有出現。這說明一定的問題。


    但旋即金先生就在心裏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可能她睡著了,可能她十分篤定對方愛著自己,在愛裏更有自信的那個人,怎麽會相信對方真會大搖大擺去出軌?


    信任,是愛。


    她信任我。


    我不該懷疑她。


    這不公平。


    微笑浮上金先生的眼睛。


    這世界哪有公平?


    愛裏更沒有。誰愛得多一些誰注定會輸。


    而他,不想輸?不是。金先生悲哀的發現,是自己甘心情願輸。


    愛上一個人,就要做好輸的打算。金先生


    覺得這趟是出來得對了,他得感謝他們兩個,是他們讓自己看清了自己的心,讓自己又讀懂了一點這個世界。


    那些愛上了對方輸了之後就哭爹喊娘的人,那不是愛,那是占有,是控製。


    他不是。愛,是願意栽在對方手裏,無怨無悔。


    “來吧。”他發出邀請。並在心裏決定讓他們幾招。幾招?不知道,也許需要從頭讓到尾才有可能讓三個人都全身而退。


    這是他想要的結局。然而有些事情做了,其實沒有迴頭路可走。比如當他殺掉了李剃頭,當他把藥油送給阿東。


    兩人一前一後,中間是金先生,高天成手裏匕首在月色下閃著陰森寒光,卻並不能讓他望而生畏。阿東手裏沒有武器,他那時不知道他手裏有槍,風聲裹挾海浪聲,淹沒了槍聲,子彈從彈匣裏射出。悶聲穿過阿金的衣服,如果不是衣服是腦袋,阿金也可以躲得開。


    他能躲得開,他有那個能力。但是他沒有躲。


    金先生應聲倒地,血從衣服下麵滲出來,很快就會染紅沙灘。但是別擔心,他相信阿東跟高天成為免讓自己在異國他鄉惹上麻煩,會把這裏清理得十分幹淨。


    他張大嘴巴,再之後是眼睛,汗從額上下來,滲進眼睛裏,汗液弄得眼睛裏又澀又疼,他不得不閉緊眼睛以緩解。高天成跟阿東幾乎遮住了整個月光,背光下,他看不清他們的臉。


    金先生喘息著,海水似乎又漲了一些,漫上他的身體,他一側的衣服幾乎全部濕透了,但他無暇他顧。專心猜測這兩個人是想要再補上一槍還是補上一刀。如果來個利落的,槍其實和刀都沒什麽分別,但他還是忍不住吐槽。


    “如果我出手,你們不會有機會。”他說,這句話一口氣被他說完,沒有斷斷續續。


    高天成和阿東仍舊保持沉默,他們沒傻到跟一個快要死了的人計較。


    “省口力氣吧。”


    金先生聽得出來那是阿東的聲音。


    “你偷襲。”金先生笑,“你也偷襲,”他再轉而麵向高先生,“你們不地道。”


    不地道,不爺們兒,不講究。但是他們合力撂倒了他。


    這是個隻看結果的世界,金先生不是小孩子。


    “你接近萬茜到底有什麽目的?”高先生問。他們的聲音不同。


    是啊,海水剛剛沒過高天成跟阿東的腳踝,卻幾乎淹沒了他的大半個身子,卻並沒有人打算挪動他。


    這是一個瘋狂的動物世界,其殘忍在於每一個人隻要有機會便會義無顧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鹹濕的海水漫過他的傷口,海水被染得微紅,鹹水滲進傷口,好疼。


    金先生沒說話。


    他閉上眼睛,月光灑在海上,大海洶湧咆哮,帶來遠古


    的聲音,月光隨波逐流,撒下片片銀色光輝,海灘上的沙子都閃閃發光。一個如此靜謐而優雅的世界,人類才是不和諧的存在,人類任性而放肆,人類從來不為自己的任何荒唐行徑找理由,想那麽幹,就是某些人最大的理由。


    金先生發現自己變了,短短幾天而已,幾乎顛覆了他此前若幹年的思維。是愛情的力量?女人的力量?還是他自己身體裏本來自帶的火種?


    他不想迴答對方的問題,於是換來一個人狠狠的踢踹,海水似乎又漲上來一些。金先生感覺有些累,今夜又有些傷感,他情願在這樣的沙灘上多躺一會兒,他從來沒有這樣休息過,在此之前,他不停殺戮,馬不停蹄的奔走於世界各地,謹小慎微一如叢林狼。


    他睜開雙眼,銀白色月光進入他的瞳仁,又有人像踢死狗一樣踢了他一腳,金先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但於今夜他想選擇原諒。他還從未試過原諒一個對自己施暴的人,如果他自己可以做得到,那是否萬茜、萬歡某一天也可以做得到,徹底原諒他?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顯然是保住性命。


    他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嗎?


    金先生不得而知,他們單槍匹馬出入,從來沒有幫手,那些絕處逢生都各憑本事。細碎浪聲將兩人交談的聲音送入金先生耳中。


    “把他放到船上。”阿東的聲音,“趁夜潮出海,半路結果了他,然後喂魚。”


    這似乎是最好的結局,他本來也沒什麽不滿意。不過他聽見兩個人正在為先把他結果掉裝船還是先裝船結果而出現了意見分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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