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拚命忍,拚命忍,拚命忍。甚至不敢唿吸。


    我不敢看他,他渾身上下全都是血。


    “高天成,”我低聲喊,“送他去醫院,送他去醫院。”


    但是他不動。


    我騰出來另外一支手推了他一把,“送他去醫院啊。”


    高天成站起來,巨大的陰影遮住我頭頂的燈光。我低下頭,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我眼前零落,我嚐試讓自己深唿吸,我知道他不行了,誰也救不了他了,我們都知道,李剃頭自己也知道。


    我不停的告訴自己他跟我沒一毛錢關係,他的生死跟我也沒有一毛錢關係,但是看著他喘息,看著他唇邊肌肉小幅震顫、痙攣,看著他挺得僵直的、梗得直直的脖子......


    不不不,“高天成,去叫萬茜,去打給萬茜。我的電話裏有她的電話號碼。”


    李剃頭握住我手的手緊張起來,像把鉗子,乏力的試圖撬開我的皮肉,我被他握得好緊,感覺到血液已經不能順暢的流迴到指尖,指尖又麻又冷硬。


    “梅......”他終於發出了第一個音符,然而,如此簡單的一個音節竟仿佛耗費掉他畢生的力量。他喘著粗氣,像冬天要闖進臥室的北風,痛苦而執著的咆哮著,堅韌而頑強的撕扯門板,咣當,咣當,一聲又一聲,像突如其來要闖進室內的魔鬼。


    “不。”他終於又吐出另外一個字來,他臉色愈發的蒼白了,眼白漸漸失去血色,黑色瞳仁像黎明到來之前的星星,一點一點黯淡,下一刻就快要隱沒進入白天似的。


    我該怎麽辦?我不知道。


    我搖著頭,咬緊下嘴唇。高天成一動不動,仍舊站在那兒,這時他倒像隻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男人啊,他們的感情永遠深藏在心底,別人不能輕易看得到的地方。那地方埋著秘密,埋著在乎,埋著真正的傷心。


    我抬起頭來,鹹濕的淚水順皮膚向下蜿蜓,溜下臉頰,淌進脖子,後來被衣服纖維無言吞沒。“梅......”他再一次開口。


    “嗯。”我朝他點頭,“我在。”


    “萬......”


    “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萬茜母子。”高天成半跪下來,李剃頭朝他咧嘴一笑,他的牙真白,他渾身上下隻有牙齒最白,長得最好看,我從來沒看見過他笑起來會是什麽樣,是不是也很好看?萬茜是不是看見他的笑才決定跟他好的?


    他滿足的長出一口氣,然後再無聲息攪動他胸腔裏的空氣。室內突然間靜寂,隻有我低聲、隱忍而壓抑的抽泣。我其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麽,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為什哭呢?他生前我們兩個差點兒火並,他生前待萬茜並不好,他生前待萬歡像狗崽子,他生前從來沒想過


    要為這母子倆鋪排好以後.....


    我一直都覺得萬茜錯了,選錯了,她怎麽會不要阿東,要這樣的一個男人?她是為了報仇,否則絕不會委身給這樣的男人,他怎麽配得起萬茜?


    他不配!


    他這個孬種,他活著的時候都不敢跟全世界宣布自己愛那個女人。他甚至不敢對她好,因為對她太好所有人就會知道那個叫萬茜的女人是他的軟脅,成了他的軟脅會好到哪裏去?處處都是危機,處處便都是兇險。


    敢愛敢恨很牛逼嗎?


    李剃頭才牛逼。


    我能想像多麽艱難他才會真愛上一個女人。


    阿東進門,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言不發。高天成把我扶起來,扶進臥室,後續的所有事我便都不知道。許久以後一次高天成告訴我,說他給萬茜打了大筆錢,我問他錢是哪裏來的?


    但旋即明白。


    “李剃頭?”


    高天成點點頭,他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萬茜。錢財身外物。李剃頭對他說。開始是真愛錢啊,以為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後來發現自己賣給了那些錢了,錢不是他的,他是錢的。他再也不是那個單純的想出來撈世界的李剃頭了。錢讓他身不由己。錢給了他一切想要的,錢到最終也剝奪了他一切想要的。


    他把那些錢給高天成時李老二還沒有出事,高天成勸他留在身邊幾個。李剃頭搖頭,說不用了,這些錢,如果沒這檔子事,要不就胡天胡地胡花了,要麽他進去也就充公了。現在有正經用處,是這些錢盡得其所。


    我聽了淚盈於目,蜷在高天成懷裏,哭得稀裏嘩啦。高天成抱著我,笑我是個愛哭鬼,笑話我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還笑我愛裝成熟。


    我生氣罵他是豬,他迴罵我是豬。我用枕頭打他,他便用枕頭迴擊。梅森進得門來看見我們,小大人一樣搖著頭說我們這一對十分幼稚。


    高天成喘著氣抱住我,我伏在他胸口,他一支手摸著我頭發。


    “知道嗎?你到今天才真正愛上我。”


    我從他懷裏抬起頭來,不知他何出此言。


    “我認識你這麽久,你到今天才真正像個孩子。”


    我縮迴到我的陣地,想,是啊!女人隻有在自己愛上的男人麵前才能做到真正放鬆,才能真正像個孩子,因為無需提防,也不用偽裝,知道你在對方那裏絕對安全,他不會拋棄,更不會嫌棄。


    我聽著他的心跳,想到一句話:出走半生,歸來仍舊少年。


    這世界誰許你少年,誰就許了你一生。我環抱住高天成的手臂不由緊了緊,像根藤一樣試圖將他纏起來,可是他作劇烈咳嗽狀,說我要謀殺親夫,我把他勒得受不了了,喘不過氣來了。


    說著頭一歪,說了一句“我死


    了。”


    我哭笑不得的望住他,高天成半睜開眼,將自己一支眼睛挑開一條縫兒。小聲對我說:“吻他啊,他就醒了。”


    真是個幼稚鬼!


    可是我卻輕身上前,將脖子伸得老長,像隻鵝一樣,四片嘴唇碰到一起。我吻了他一下,然後觀察他的反應。


    “得,親了,醒來吧。我的癩蛤蟆。”


    高天成剛要蘇醒,卻有人敲門。高天成一麵抱怨誰這麽不識趣,一麵穿鞋下地開門。他就是那樣,隻要他在我身邊,他不太習慣讓我動,凡事都喜歡大包大攬,我幹什麽他都嫌笨。可我越發發現,在他麵前,我情願作個笨蛋,當個無知的傻瓜。


    有女人說跟一個真正愛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一輩子都不用長大。真不知說這句話的人是男是女,是何居心?人怎麽不需要長大呢?真的帶個孩子會讓男人覺得精疲力盡,好的婚姻、好的兩性關係隻會讓雙方都變得更好,不會是一方對另外一方永無休止的遷就。


    真傻、真天真和不設防,在他麵前活得像個孩子完全是兩碼迴事。


    而說一輩子都不需要長大的那個人顯然居心叵測,那不是試圖愛的人該說的話,那是懶人給自己找到的最好的籍口。自己拒絕成長,還要把風險和成本都轉嫁到別人身上。最重要永遠不會得逞,還荼毒了許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實在是罪大惡極。


    門應聲而響。進來的都是自己人。是阿東。阿東朝裏看了一眼,看到我,我起身,下了床。


    “阿東。”


    阿東臉就一紅。很此地無銀的紅。他的眼睛自從高天成迴來以後便不敢看我。我跟高天成也可謂無話不談,但有兩件事我們從未真正推心置腹的交流過。一件是他遭囚禁這些年的經曆,另外一件就是阿東跟我。


    像兩個雷區,這兩件事兒我們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從來不主動提。


    幾人到了客廳,落座。


    阿東帶來的不算是好消息,但也絕不是什麽壞消息。


    “那邊我查了,沒有任何線索。”阿東說,說著,從茶幾上拿起煙來,抽出一支,點上。


    高天成看了看阿東有些抖的手,問他,“又去喝酒了?”


    我這才注意到,阿東的手輕微顫抖。是的,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從前他豐神俊朗,是公司上上下下那些未婚小姑娘們的男神,但你瞧阿東現在,現在怎麽樣了?現在他也是那些小姑娘們的男神,但他愈發的不修邊幅,有時我甚至能聽見別人抱怨他身上有味道。當然在這種時候不必我站出來替他說話,因為馬上會有其他的小女孩兒為他鳴不平,還麵露神為之往的表情來說這是男人味兒。


    阿東把煙扔迴茶幾,那煙輕飄飄落在茶幾上,沒發出半點聲響。他


    有些局促。


    “酗酒嗎你?”我問。


    “你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我有些憤怒,“你還要不要以後了?你才多大?就開始酗酒。你要當什麽?酒鬼嗎?”


    阿東抬眼看看我,不說話,高天成自己點燃起一支煙來,目光長久著落於茶幾的某地,不肯移開,仿佛目光被粘到了那上麵。有時沉默令人窒息。


    阿東不安的扭動身軀,然後看似艱難的起身。


    “我該迴去了。”他小心而謹慎。


    迴去幹什麽?喝酒嗎?


    我想留下他。但我看高天成沒說話。阿東-----是我們出生入死的兄弟。拋開一切,我產檢、生孩子、生下梅森帶孩子的人,都是他。甚至----如果高天成沒有突然間重新出現,或者......可能......


    我不知道,有點兒亂,同時在內心裏鄙視我自己。


    梅森的出現解了我們三個人的尷尬。他歡快的聲音是有那樣的魔力,尤其阿東看見他,他朝他飛撲過去,真像老鷹見了獵物一樣,然後一把抄起梅森的兩脅,將他高高舉起,梅森發出興奮的驚唿,小小的人在阿東頭頂躍起,再落下,再躍起,再落下,我看見阿東兩個太陽穴青色的血管都鼓出來。


    “快下來,你都多大了?多沉了?還讓阿東----叔叔舉高高,快下來,阿東,晚上在這裏吃飯吧。”


    阿東喘著粗氣,因為劇烈運動而滿臉通紅。他蹲下身子,麵對梅森,用一支手食指輕輕刮了梅森小巧而高挺的鼻子一下,頭也沒迴


    “不了。我剛在外麵吃過來的。現在還不餓呢!”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婚愛迷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帕三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帕三絕並收藏婚愛迷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