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還有一個項目。這個項目本城這些老家夥都知道,也都躍躍欲試。如果你真勢在必得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說到底我和蕭晗才是你們之間唯一、最大的障礙,如果把我們兩個扳倒了,依張家在本城的口碑和實力,拿下他應該不難。”


    我不做聲,隻默默在原地等他後話,沉默變得讓人覺得時間難捱。我不確定這時候他會選擇讓自己如魚得水、風聲水起,還是會選擇出手相助。而且說真的,他真要出手,我還真就不太敢確定我是否敢完全信任他。


    對於這一點張若雷內心也十分清楚。


    “各憑本事吧。”


    他說。


    說罷將杯中水一仰脖,一飲而盡,遂起身站起來,一直朝門口走去。胡桃色原木大門厚重的在他身後輕輕被闔上。


    我本想叫住他,想想又作罷。細細思量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各憑本事吧!


    也是。


    萬茜的身影隨門聲一同出現。


    她雙眸閃出希望與期待的光芒。


    “怎麽樣?”


    她迫不及待。


    我聳聳肩膀又攤攤手。


    萬茜嘴巴一扁。說我真不中用,一個男人都搞不定!


    我朝門一呶嘴。


    “你去!”


    萬茜笑笑,“您還別說,這事兒我也不成。管咋你嫁過兩次,我呢!一次沒一次。”


    我用手指輕輕敲敲桌子,“也許他說得對。”


    “怎樣?”


    “他最後說,各憑本事。萬茜,我想也是,如果不是靠我們自己的本事拿下這個項目,勝之不武。”


    萬茜輕輕搖搖頭。


    “梅總,您上他當了。現在什麽時代?事事都以結果為導向。他這麽說,無外乎不想出手罷了。”


    “你說的是。但------”


    我沉吟。“他真出手了,你覺得我會完全相信他嗎?”


    萬茜點點頭。“那倒是!”


    那個頭點下去也就意味著我們不能再妄想尋求其他幫手,一切需靠我們自己籌謀。但我和萬茜卻又覺實在沒什麽頭緒。


    當晚,又迴萬茜家。我現在把她那兒當成我另外一個據點兒,不愛迴家了就跟她迴家。我自己又不用開車,蹭她車、再蹭她頓吃的、再蹭她睡覺的地方。萬茜說該收費了。我說收唄。但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和我在這寂寥而落寞的人生裏委實都缺少一個肝膽相照的伴兒。


    我不太愛迴家,那是四麵牆圍成的牢籠,萬茜的家也不見得有多少熱乎氣兒。


    但萬茜和我湊在一塊兒,再簡陋、局促的地方也便多少有了些許人氣兒似的。


    有一天,王姨請了個短假,我和萬茜一起照顧萬歡。萬歡大小便失禁,整個人赤裸的從床上掙紮著滑下來,因為長期臥床,他排便不暢,有時候需要用


    開塞露。萬茜家常年備開塞露,她能上手一摸萬歡的肚子就知道他的大便正行走在其腸道的哪一處。


    那天萬歡用了開塞露以後可能肚子疼得厲害,堅持不在床上排便,枯骨如柴的、仿佛永遠都是少年模樣的萬歡陡然間生出無窮的力量,生理上的疼痛和隱藏在他潛意識裏的莫名的羞恥感、恐懼感甚至是自我厭棄感讓他一夕爆發。


    他拔開我和萬茜,突然成為力大如牛的鬥士,整個人精赤條條滑在床腳,他屁股坐在自己一支腳上,但是他沒有感覺,整個麵部表情被痛苦和糾結絞殺、覆蓋。我不知該怎樣幫助他,被嚇得在一旁呆若木雞。


    隻見萬茜像個中老手,一邊安撫自己的弟弟,一麵奮力想把他架起來,讓他少受哪怕一星半點兒的痛苦。可萬歡並不領情,他對她除了撲打就是撕咬。


    原本應該相親相愛的兩個人,在命運的擺布下竟成如斯局麵,這場麵怎能不讓人不勝唏噓?


    萬歡散發莫名腐敗臭味的大便塗得滿地,尿液也流得滿地,萬茜跪在地上,待他解決了、整個人平靜後連拖帶拽把他拽上床。


    在此之前,我並不認為一個女人可以獨力完成這項工作。


    萬茜滿頭大汗,屋子裏彌漫腥臊的惡臭。她並不在乎,似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她先利落把地上收拾妥當,收拾幹淨後又把萬歡拖進浴室,把萬歡清理幹淨以後,她把萬歡暫時安頓好,又像這世上最好的保潔,麻利把萬歡的床單、被罩換妥。


    最後才把幹淨的、散發著噴香氣息的萬歡折騰到他那小床上。


    待一切平靜,我和萬茜默然靜坐在客廳。那狹小而簡單的客廳燈影下是一雙這時代、這生活、這社會的失意人。


    我問她,這種日子你究竟要過到什麽時候?為什麽不把萬歡送到專門的機構?


    萬茜笑笑:隻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要把他帶在身邊。


    更何況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在遭罪,相反,每一次這樣侍候萬歡,都讓她那顆原本殘缺不堪的心好受不少。她始終覺得自己是欠了萬歡的,唯因他而受苦、受累、受委屈,才可減輕她心裏少許歉意和痛苦。


    “有醫生說萬歡還有希望嗎?”


    我問他。


    萬茜搖搖頭。


    “國內的都看過了,他小腦已經基本上萎縮沒了。這輩子肯定是沒有指望了。”


    “那你覺得他如果真清醒,願意這樣的活著,還是願意盡早投胎?”


    麵對我這問題,萬茜長久沉默,並沒有意向要作正麵迴向。我也不是對答案有相當執著的人。


    再後來,我就跟萬茜一起照顧萬歡。


    萬茜說謝謝你,不嫌棄他。


    我說不用你謝,我得謝謝你。


    說這話時我剛剛跟萬茜陪他一


    起做完康複。


    “萬歡讓我想起淮平。”


    “說到淮平。”萬茜說,“用不用我找點兒關係或者朋友,打探一下他的下落?”


    我歎口氣。“為了找他,我又換了一家調查公司。隻要超過兩個月沒有信兒,我就會換一家調查公司,但我同時會許以重利,先找到他的那家公司,一定會得到我最多的懸紅。”


    “有結果嗎?”


    我輕輕搖搖頭。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萬茜伸出柔軟的小手輕輕拍在我肩膀上。


    “我想過去見張福生跟他談清楚,但是張家老宅竟然鐵將軍把門。張家二老我一個沒見著。我本來想問張若雷,也知道自己並無立場,所以作罷。”


    “張家......”


    萬茜兩彎新月一般的眉毛顰在一起。


    “真搞不懂。像張家這種家庭,原本什麽都不缺。張若雷為什麽要?”


    我朝萬茜擺擺手。


    “天天上班麵對他已經夠戧,現在就不要再提他,其實某種意義上說,我和他已無半點瓜葛。我隻等半年後二次起訴,到時法院肯定會判離。至於張家的股份,我倒不是不稀罕,我隻是覺得如果為這點兒股份搭上我一生幸福可以接受,但若搭上性命,則得不償失。”


    萬茜嘿嘿一笑,說你還真夠想得開,一生活得都不幸福,那還不雖生猶死?!你可拉倒吧!


    我偏過頭真誠的讚賞她的睿智。


    這時,隻聽萬歡房間裏傳出來驚心動魄的聲響,我嚇了一大跳,萬茜倒鎮定。從容不迫走進自己弟弟的房間,發現他正在一點一點啃噬自己的手,一根手指竟然已經被他啃得露出雪白而恐怖的骨頭。


    萬茜驚叫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對於弟弟的估計顯然不過客觀、全麵。


    處理完萬歡我們站在他床前。我對萬茜說,“他在以死對抗你想要給他的生。”


    萬茜眼睛裏蓄滿淚水,但就是倔強的不肯落下來。


    “他有選擇的權利。”


    我拍拍萬茜的肩膀,我們兩個最近經常用這種動作來相互溝通和交流。在許多沒有辦法安慰的彼此的人生裏,也許隻有互相握一下手、拍拍彼此的肩膀才能讓對方感知到自己其實是知道對方的一切苦和不容易的,也諒解彼此為某些特定原因不肯朝命運妥協的做法。


    那以後,萬歡便經常啃噬自己,後來不得已,萬茜又開始對他用束縛帶。用束縛帶時我在旁邊看過一次,萬歡的眼神我永遠忘不了。那眼甚至在寧靜的夜晚裏不由分說闖進我夢裏來幾次,醒時我驚出全身的冷汗,大口在黑暗裏吞吐並不流通的略帶汙濁的空氣。


    這城市裏的空氣有時肮髒得幾乎讓人窒息。


    那是一個潔白的、安靜的、美豔得不可方物


    的夜晚,就那樣被那雙無情的眼看穿。我披起衣服起床,見萬茜那屋未透露出一絲絲光來,萬歡那個房間則整夜有照明設施,王姨蜷臥於萬歡床榻旁,他有時整夜不睡,不停的搖晃自己能搖晃的一切。


    開始萬茜不願意給萬歡用安眠之類的藥物,接連幾個保姆都被累跑,再後來萬茜終於悲哀發現,萬歡已身處方外,他不受任何時間、生物鍾、睡眠時長不夠的困擾。他可以超脫出一切,而侍候他那個人卻尚未羽化成仙,仍舊食人間煙火。


    於是她不得不學會妥協,好在遇見這個王姨她為人倒是極好,自己又是孑然一身。她從來不給萬歡用什麽安眠藥,明著暗著都不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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