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小小的鬥室不足二十平,四壁光禿禿,所以乍一看上去竟然比萬歡那間房還要寒酸。


    我正觀察,萬茜早已經把衣服找出來托在自己手上。


    “你看,”


    她從裏麵翻出未剪的商標來。“我還沒來得及穿,你別嫌棄,新的。”


    我接過衣服,萬茜又頭前帶路帶我到衛生間。告訴我洗得了所有衣服包括內衣褲都不用洗,這些活兒都是由王姨來做,讓我不必不好意思。


    她交代完轉身出門,臨出門口時迴過頭衝我調皮的吐了一下舌頭。


    “得去陪陪他,你自便啊,不會怪我吧。等我陪他玩一會兒,哄他開心一會兒,他睡了,我就過來陪你。”


    我笑著推她出門,說原先也沒發現她竟如此的婆婆媽媽啊。


    萬茜笑著把衛生間的拉門拉上,我打開花酒,用手一試,那水先前是涼的,我打開浴霸,幾分鍾後花酒開始出熱水,溫熱的水注沿著水龍頭的花酒孔緩緩而下,落在皮膚上激起無數迷蒙水霧。


    那浴室很快蒸騰起一片霧氣,因為浴室不大,所以整個空間都溫暖而潮濕,就是不用浴霸仿佛也冷不到哪裏去。因為畢竟是在別人家,我無心戀棧,匆匆洗過了澡,擦幹了身體就快速換上萬茜給我準備的睡衣。


    出門後我就聽見萬茜在萬歡的屋子裏笑得咯咯噠的像一隻老母雞,我信步走到萬歡房門口,隻見萬歡正一臉期待又不耐煩的接受萬茜的檢閱,而萬茜手裏則正抓一大把奶糖作為要求他配合的籌碼。


    萬茜不停的舞動自己雙手,整個人全情投入,小臉也不知是因為興奮、氣憤還是激動而格外紅撲撲的透露出興奮的光。


    “看,看,看這裏,這是什麽?糖。跟我說今天王姨教會你什麽了?把右手舉起來,哎對,對,就是右手,讓我們看看我們的萬歡,哎,對,抬,再抬,抬呀,糖,你難道不想吃糖嗎?你想吃多少姐姐都有。快!歡歡,小歡,糖在這兒。看我,想要嗎?對。”


    我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想想,那在門裏的腳便輕輕退了出來。緩步踱到窗前,這小區地處繁華,鬧中取靜,雖然樓齡不短了,但勝在安靜,交通也算便利。多年前也應該是城中數一數二的樓盤。


    萬茜的弟弟究竟是先天如此還是後天不幸遭逢了什麽意外呢?


    我不知道。


    正胡思亂想間,隻聽有東西劈哩啪啦掉在地上的聲音,我急轉身,循聲源趕過去,隻見在萬歡的房間裏,萬茜將桌子上所有東西都掃蕩到地上,原先用來逗弄萬歡的奶糖也撒了一地。萬茜正伏低身子痛苦蜷縮在地上,嘴裏也發出類似小獸般痛苦的唿號。


    她這是怎麽了?我急忙跑過去,蹲下身體扶住萬茜。


    “萬茜,怎麽


    了?”


    我抬起頭來對著王姨。


    “王姨,小姐怎麽了?”


    王姨眼神無奈,並不答我的話,隻默默一個人收拾殘局。


    我隻好再轉而向萬茜。


    “萬茜,你......”


    “我沒有事兒。”


    她並不看我,隻朝我擺擺手。


    “我沒有事,你不要管我,過一會兒我就好了。”


    “那我們先出去,有話出去說。”


    我扶起萬茜,她痛苦而絕望的看向床上那懵懂少年,然後極不情願的隨我出去。


    兩人到了客廳,那沙發不大,兩人坐在一起,小幾上有紙抽盒,我抽出一張來遞給她,萬茜接過去,默默拭淚,哭得極為傷心痛苦,不停抽抽噎噎,眼淚也像止不住一般,不停往外流。她每天都化精致妝容,因為迴來後還沒來得及卸妝,那張臉現在看起來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這種時候怎麽勸、勸什麽似乎都無濟於事,我隻默默一張又一張不停從紙巾盒裏抽出紙巾來遞給她。


    半晌,桌上堆積了小山似的紙巾團,萬茜哭聲漸歇。她收拾心情,夜色裏長長幽歎一聲,那歎息又長又哀怨,似有無盡的委屈和苦楚要對命運傾訴。她今夜似要拉開架式跟我吐露衷腸,又似有意無意要迴避自己悲慘的經曆。


    心事在肚子裏折騰了幾個個兒,萬茜終於作罷,起身,跟我打了招唿要先去洗個臉,我點點頭。


    “梅總,如果你累了,先去休息。不要等我。”


    我笑著攤攤手。


    “有什麽累與不累,活著就是個累,不死就還有機會。”


    她朝我疲憊一笑,單薄而玲瓏的身體款款朝衛生間走去。沒一會兒,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再隔沒一會兒,和那水聲,有隱忍而壓抑的嗚咽聲傳出來。王姨出出進進也早收拾妥當,她表情淡定,似早看多了這種場麵。


    有人在人間。有人身在人間,心在煉獄。無時無刻不是無間地獄。


    人活著,究竟有什麽好?就為苦巴巴趕來受這些苦?遭這些沒完沒了、似沒有盡頭的罪?


    我旋身迴向夜色,想起自己已長久沒去廟裏拜佛。最近那一次適逢新年法會,一位老法師升壇講法。說人生是苦海無邊,迴頭是岸。


    說人類愚蠢,多少人沉溺輪迴,耽於欲望,流連忘返。凡夫俗子定當淪沒,唯有諸佛菩薩可以到達彼岸。


    我雙掌合十,向夜色無聲祈禱。又突然之間覺得沒什麽好祈禱的。如是因,如是果,如是迷惘,如是愚癡,我們所遭受的每一分際遇,都該不是無緣無故。


    萬茜清爽出現在我身後,眼睛微紅且腫。頭發濕淋淋,一套棉布印卡通圖案的睡衣。我不想私下的萬茜竟然是這種形象和打扮。


    萬茜冰雪聰明,


    一眼看透我的心思。


    “小歡喜歡,”


    她停一下,我知她在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兩人並肩而立,而暮色四合,兩個人長久沉默相對,半晌,她再一次幽幽開口。


    “那時候窮,他跟其他的孩子一樣,喜歡鎧甲勇士,喜歡奧特曼,不是他,我都不知道鎧甲勇士和奧特曼還分那麽多種。我想買給他,但是那時候沒錢。”


    窗外不知誰家的燈光映進她眼睛裏。萬茜再一次調整自己的語速。


    “真沒錢,一分錢都沒有。你不知道我窮到什麽地步,沒有經曆過的人根本想像不到,比電視裏演的那些窮還要窮。”


    萬茜將自己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貓一樣的瞳仁在黑暗裏發出幽暗的光。


    “我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給他買一個新的奧特曼。”


    萬茜歎口氣繼續說。


    “有一次我去兒童病房,看見那麽多的小朋友都有新的奧特曼,我想偷一個。我天天在那裏徘徊,天天在那裏徘徊,看誰有奧特曼。那個小朋友的父母都是......有錢人。他父母的朋友們來看他,買了好多嶄新的玩具,我都沒有見過,不知道是什麽玩具,有的玩具的包裝上印著外國字兒,我一個也看不懂,隻能看得懂那上麵的圖案。”


    萬茜低下頭,雪白的頸子在燈光的映襯下汗毛都纖毫畢現。我伸出手去搭在她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那一下,似在安慰她的過去。


    萬茜低聲哽咽一下,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從眼眶裏鑽出來,蜿蜒蛇行在她兩腮。


    她停下良久,這才又輕輕抬起頭來。


    “好多,真的,梅姐,你不知,我那時候想,他真幸福,如果我能托生在那樣的人家......”


    她再一次低頭哽咽,我覺無從安慰,麵對別人的苦難,有時怎樣的安慰、怎樣得體的勸說都會讓人覺得是在說風涼話。


    沒人能代替得了你的苦,也就沒有人能真正勸解得了你的苦。所有人的苦到最後都隻能迴流進自己心裏,無一人可幸免。


    萬茜再一次平複自己的情緒,繼續娓娓道來。


    “我天天盯在那裏,幫醫院的保潔員幹活兒。就等一個機會,那小男孩兒的父母七大姑八大姨,任何一個親戚或者看起來像是保姆的那女人能離開一會兒,哪怕是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足夠了。”


    萬茜皺緊眉,仿佛多年前的場景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她渾身的骨頭、肉、筋、神經都緊緊繃成一條線。


    “終於,有一天,被我逮到這個機會。”


    萬茜眼睛裏閃著異常興奮的光芒。


    “那一天,那小男孩兒的媽媽接到一個電話。那小男孩兒可能正在睡覺,我心髒跳得嘣嘣嘣沒完沒了,可能信號不太好,那時候還沒


    幾個人拿手機,她喂了兩聲,然後邊喂邊往外走,我瞅準了那個機會,一條泥鰍魚一樣溜進那間高間病房,那奧特曼的玩具還沒有開封,我心裏一陣你永遠也無法體會、我自己又無法描述的狂喜,我三步並作兩步,渾身全是汗,我知道那些全部都是緊張的汗,另外一層是喜悅,是難以名狀的驚喜,我仿佛看見我弟弟萬歡已經拿到那奧特曼,已經拿到那新玩具,他仰起小臉來問我哪裏來的,說自己喜歡得要命,我能想像得出他臉上的光芒,那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動人的笑容。”


    萬茜異常激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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