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以對。


    “你的意思應該是說跟你合作也是死,不合作也是死。反正都要做你的犧牲品,何不臨死前幹件好事兒成全你?”


    蕭晗沒想到我有此一答,臉上有一瞬錯愕。


    我笑著坐迴到自己應該坐的位置。


    “說吧,跟你合作有什麽好處?”


    蕭晗大大咧咧坐在沙發上,但顯然沒料到我又有此一問,她臉上的錯愕來不及掩飾。


    “行啊,有意思。我喜歡棋逢對手。說吧,你最想得到什麽?”


    被她冷不丁這樣乍一問,我反一時半會兒理不出什麽頭緒。也是,我究竟想要什麽呢?為什麽一定要跟他們周旋到底?甚至,為什麽一定要做出選擇?


    那天晚上,我端坐窗前凝神思考良久,外麵一如既往,夜黑如墨。靜寂的大地和漆黑的天空輝相成趣,一彎新月斜斜掛在幹枯的枝頭,偶爾幾隻飛鳥撲楞著翅膀似要掠過誰的夢境,流浪的貓狗盤旋在各自地盤,尋找生命中的終點。


    但其實萬物生靈的終點不過殊途同歸。


    張若雷仍舊沒有蹤跡,眼看婚期將近,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就算是悔婚吧,怎麽也應該跟我明正言順說個清楚明白。但他黑不提白不提,家裏公司都不見人。我心愈發的冷,愈發對愛情生出寒意。


    昨天還起誓要生生死死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還交換汗水和荷爾蒙,說著膩歪死人不償命的情話,恨不能一口把對方吞進肚子裏。轉天就可形同陌路。


    我媽對於張若雷出差這事兒早起了疑心,她旁敲側擊試圖撬開我的嘴,我自然一口咬定,她找不著破綻,就打算從張若雷那裏找突破口。所以趁我上班時給張若雷打了電話,但遺憾的是張若雷並沒有接自己未來丈母娘的電話。


    這更加讓她疑竇叢生。思來想去,老太太直接打車到了我公司,她沒直接來找我,卻徑直去了張若雷的辦公室,又問張若雷的秘書,問她知不知道自己老總去了哪兒。他秘書說張總已經一周餘沒有過來,但具體去了哪兒卻沒有任何交代。


    這讓她放心不少,至少認為我並沒有欺騙她。本來她想過來找我,可又怕我見著她會出言責怪。於是合計來合計去決定背著我空手而歸。


    直到行政給我打來電話,我這才知老太太在電梯裏竟然突然間發病。我趕到時她已經口眼歪斜,大家慌亂中打了120急救電話,又一麵通知我。


    蕭晗竟然也在場。


    “媽!”我朝她撲將過去,卻被蕭晗一把拉開。


    “有可能是腦出血,尤其她剛剛做完腦瘤手術。你不能動她。”


    我怔愣看著她,這時什麽前塵舊怨早化為烏有。


    “怎麽迴事兒?”


    我抓住她手。


    “你怎麽發現的?”


    “你媽來了公司。”


    蕭晗說,“她下樓,我也下樓,不過她正給誰打電話,我見她正跟那頭兒通話,聽著聽著突然間電話一扔、人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蕭晗語聲急切,似無詐,額上滴下汗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我看不像是裝的。


    電話?


    我狐疑把我媽電話拿起裝進衣服口袋裏,但現在除了關心、擔心她的身體狀況則再無其他。“還有多長時間。你打個電話問問。”


    蕭晗著行政部,“再給去個電話,怎麽還沒過來?大約需要多長時間?”


    行政部早前報120的那人早急急拿著自己電話去跟對方確認時間,我則手足無措,隻會在她身邊不停的輕聲喚她。


    “媽!媽!您這是怎麽了啊?媽,我是梅子,你有沒有聽到我?媽,您能說話嗎?”


    我媽迷眼不睜,臉上也早變了顏色,一團烏紫,牙關也錯得更加離奇。


    “媽!”


    我迴頭,淚眼娑婆,我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見不到張若雷,卻獨獨見到了我生命中的那個死對頭。並且我以她為依靠。


    “蕭晗。”


    我不由大哭。


    “怎麽辦?”


    蕭晗果然很快鎮定下來。


    “梅子,別慌,有我。你不能先亂了方寸,你都亂了方寸,外人怎麽辦?阿姨事兒還得你來作主。”


    “那......”


    我早哭成個淚人,手直哆嗦。


    “那......”


    我滿嘴隻這一個意猶未盡的字兒。


    索性救護車唿嘯而來,一眾綠衣救護魚貫下車,我早不知被誰擁出人群,蕭晗則跟在救護人員跟前對答如流。


    影影幢幢,人聲嘈雜,世界成一場皮影戲般,我隻看見各人被線提著,一忽兒聲色犬馬,一忽兒落落寡歡,一忽兒相見歡,一忽兒離別怨。明知人生不過一場有聚有散的大戲,卻都隻願永遠恩愛相聚。


    更何況是我。


    我還有誰?淮平走了,張若雷不知所蹤,我其實隻剩下她。


    我哭著坐上救護車,仍舊是蕭晗陪在我身邊。她一雙柔夷緊緊握住我雙手,讓我覺安定放心不少。


    救護車很快到醫院。我隻聽其中一個說,“懷疑腦出血。快,急救室。”


    我隻覺腦袋轟一聲,我的整個天都塌了下來,我腿下一軟,眼前一黑,蕭晗有力扶住我。


    “梅子,你個沒用的慫貨。”


    我倒還真是個沒用的慫貨。但她那一罵又如五天驚雷,我一咬牙,站直,腳步雖則踉蹌,到底還是跟了上去,也到這時才想起來,我聽見我媽出事兒的消息就急急跑了出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帶。


    “我早讓行政迴去準備了,從財務現支了五萬塊錢出來。”


    “五萬塊錢夠嗎?”


    “放


    心,一般開始交一部分就可以了。住上院或者搶上救人家會讓咱們續費,我已經叫人迴去拿,一會兒就到。”


    她抬腕看了一下表,我媽則已經被推進搶救室,片子、ct,很快,結果證實了醫生的初診,入手術室。一道大鐵門把我和她,又或許是生與死隔在兩邊。我在外麵不停祈禱,希望一切順利,希望她逢兇化吉、死裏逃生。


    我到那時也才終於明白,原來可能不是她的生活不能沒有我,她還有多少年好活?是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她。因為我本就沒有誰。


    這發現讓我瞬間愈加絕望,悲傷的情緒潮般湧來,且一波高過一波。除此之外就是忿恨,我恨這世界如此不公,待我如此刻薄。如果今天天果然連我最後一個親人也要收走,那我將......


    時間嘀嘀嗒嗒過去,每一秒都飛快,每一秒亦都為難熬。我盼它過得飛快,可直接省略這中間過程,直接告訴我她脫離危險,一切如前就好;也盼它過得極度緩慢,這樣我就可心生期待,她還在裏麵搶救,沒有人能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在四樓中央手術室大廳,那裏麵有個家屬告之詳情的窗口,大多數人都坐在一排排長椅上耐心等待,隻有我像暴走的、被激怒的、卻又對一切無可奈何的野獸,來來迴迴在那窗口前徘徊,就想聽“秦玉蘭家屬”這幾個字。


    我的母親,她叫秦玉蘭。


    “秦玉蘭家屬。”


    我飛撲上去。


    “下了病危,需要你簽字。腦出血。”


    沒有更多的解釋,我腦袋裏再一次山崩地裂,海嘯一樣,洶湧而瘋狂的海水朝我席卷、肆虐而來,我似被浪卷進海裏,又拋向空中,到最後被殘酷無情的拋在岸邊嶙峋的巨石上,隻覺肝膽俱裂、筋骨俱碎的痛。


    心像被瞬間切割成塵,這空氣裏無時無處彌漫著的不是關於我的悲傷。


    蕭晗站我身邊,她抱住瑟瑟抖成一團的我。


    “不要怕。還有我。你有我。”


    她不住安慰我。


    我把我自己邊同我的悲傷一並倚進她懷裏,若時光可以倒流,請留住我們的青春歲月,請留住那些美好和純粹,請留住......


    “蕭晗。”


    我眼淚和鼻涕都抹在她前衣襟上。


    “為什麽?”


    我低聲哀吼,像突然沒了母親的幼獸,既對這世界充滿懷疑,又對自己以後充滿絕望。既憤怒非常,又無能為力。


    “沒事的,你相信我。”


    她不停拍我的背。


    “沒事的,你相信我。有我在。”


    這句話如此熟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一個男人曾經在我耳邊重複過無數次這樣的誓言,但是現在呢?說這句話的人呢?讓我把這句話背得滾瓜爛熟、爛熟於胸


    的人呢?


    我緊緊迴抱住她,她溫暖而清新的體香直鑽入我鼻孔,她身體柔軟細膩,每一處都在訴說風情。


    這樣的一個女人,我心裏萬馬奔騰,她搶我老公,試圖拆散我跟我未婚夫,曾經對我媽心懷不軌。但如今,卻又是我眼下唯一可倚仗的人。


    這世界總諷刺又滑稽。


    “秦玉蘭家屬。”


    我身體一僵,本能又往前撲將過去。


    “我是。”


    我臉上淚痕未幹。


    “病危通知單,因為......”


    我隻覺腦袋轟一聲。《權利的世界》裏,萬裏冰封的北境之北,有著著名守夜人部隊的長城終被夜王攻陷。


    那一刻,我聽見自己心裏的長城,轟然倒塌。


    “在哪兒簽?”


    我幾乎看不見那單子上到底都寫了些什麽,我幾乎聽不那人到底在跟我交代些什麽。我手哆嗦著,在對方指定一欄內簽:梅子女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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