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三十多歲了,但騙起年輕的小夥子來,仍舊我見猶憐,毫不違和。誰會拒絕一個這樣手足無措的自帶白癡光環的中年女人?


    他應承下來,一路小跑著朝裏麵跑去,我見不到裏麵的具體情形,但足以想象,我站在原地等待,像等待一個重大的、攸關我個人生死榮辱的重大審判。


    他應該就快就會出來,我心髒跟著嘣嘣嘣死命跳,如果不是那一層皮肉和骨頭包著,它怕是要一躍從我那看起來並不豐滿的胸腔裏跳出來。


    我突然間慌亂,突然間不知所措,突然間沒有辦法想像那個畫麵。他看見我,我看見他,我們的目光在暗夜裏糾纏,我們什麽也不說,但有些什麽,一定悄然在我和他之間土崩瓦解。


    我以為我準備好了,然而,並沒有。


    並沒有。


    這發現讓我絕望。


    我慌亂的朝旁邊跑,見有遮蔽物就借用它擋住了自己。那建築物冰涼,旁邊是共享自行車棚,一排排顏色相同的自行車整齊羅列其中,我大口喘著粗氣,仿佛真犯下了天大的罪過。


    這世界總是會有這樣顛倒的事情發生,明明我們沒有犯錯,卻莫名不知所措。


    風吹亂了我的發,我把它們扒到耳後,以便沒有東西能遮擋住我的視線。


    我見到張若雷出來了,被那門童引領。太遠,我聽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對話。但我猜測門童一定比張若雷還要驚訝。


    “我不騙您,真的剛剛有個女人,說您的車擋住了她的車,她努力了很久,但是車沒倒出來。”


    我看他在風裏十分可笑、十分努力的解釋。


    張若雷什麽也沒說,四周張望,我躲起來,以便讓自己不可能出現在他視線。他抬起手,看看自己手邊的電話,可能解了鎖,可能沒有,再之後,他朝那門童擺擺手,似乎在示意他不必太介懷。


    冷風吹得他一縮肩,他抱著兩支肩膀,他知道此時此刻一定望不見他想要找的那個人。但是他沒轉身,我不知道他在等些什麽,我後背冰冷,也拿起自己的電話,如果我電話這時候響起來就不太好了,我把電話調成了靜音。


    再迴頭時,隻見張若雷仍舊在冷風裏徘徊,有個女人從裏麵跑出為,燈不算黑,但夜更深沉,由於距離較遠,所以我並不看得清來人的樣貌。


    果然是個女人,影影綽綽,看不太清,但直覺熟悉,身材苗有有致,頭發很長,直長發,一出來就朝張若雷跑去,她應該喊了他的名字,張若雷迴頭,張開雙臂朝她迎過去。


    我喘息著迴過頭,後背靠在冰冷的牆上,有一種比這秋天的風和秋天的夜更冷的東西正從心裏悄無聲息掠過。忽然之間,我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


    愛情、家庭、男人、前程、


    事業、所有的一切。


    一切都在我身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在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張迎雷跟那女人笑著說沒有事,然後兩個人手挽著手重新步入酒店。


    我想起一句電影台詞:


    ---人,隻在小時候才這樣苦嗎?


    ---不。一直是。


    一直是。always。


    這真讓人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風越來越冷,我打了一個寒戰,從那個隱蔽的角落裏走出來。往哪兒走呢?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對了,司機在等我。


    我大步朝旁邊那個老舊的小區走去。司機遠遠看見我,趕緊把手裏煙掐滅了,然後緊走幾步,過來幫我把車門拉開。


    “謝謝!”


    我裹了裹大衣。大衣帶著秋日夜晚的涼氣,並不能讓我覺得溫暖,但瘳總勝於無的吧。


    鑽進車門,我仍舊感覺到冷,渾身哆嗦,司機說梅總,我把空調打開?


    我機械的點點頭。汽車空調開始工作,一陣又一陣暖風吹進來,在車裏循環,車內空氣漸漸迴暖。我望著窗外這城市,緊緊的盯住,無數高樓生長出來,拔起而起,高架橋、快速幹道、無數的街、路,街燈快速閃過,一切都模糊得一塌糊塗、不成樣子。


    那麽繁華的城市,為什麽此際在我眼裏卻隻有成片成片、連篇累犢的荒蕪?


    我伸出手,冰冷的車窗凍著了我指尖,我像觸到電,快迅縮迴。如果能一直呆在這車裏,長路漫漫,長夜漫漫,沒有盡頭,該有多好!


    我笑一下,這世間多少人希望自己盡快抵達終點。也許一直在路上才是我們最好的狀態。在路上,一切都還不算太糟糕,都還有希望,還可以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期待,都還不算太遲,都不應該被蓋棺定論。


    多麽好!


    在路上。


    一直在路上。


    沒有終點。


    我不需要終點。


    不要結果。


    不想要。


    真的。


    我心裏一陣絞痛,抱起自己,在汽車後排坐椅上蜷起自己整個身體。可汽車卻在此時緩慢減速,終於,它緩緩停靠在某路段中間。


    “梅總,到了。”


    “到了?”


    我不自覺吸了吸鼻子。


    “這麽快!”


    坐起身,推開車門。車門在我身後砰然關閉,跟司機道了別,我茫然走進小區。我曾經以為自己的心已千錘百煉,不是沒有在心底裏無數次想過跟他分手,或被他無情拋棄,千般場景不能逃出一個曾經被拋棄女人的想像。我曾為自己預設過無數立場,以為受過一次情傷,至少會在某些方麵獲得免疫。


    然而,唯這種傷像傷風,得過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還是有可能會無情的要了當事人的性命。


    上樓了才想起來


    自己電話一直被調成靜音,見有未接的來電和微信,有公事有私事,有兩者兼而有之。張若雷找過我。


    我看下時間,五點多,我沒接他電話,他繼而給我發了微信。告訴我今天晚上會晚一點迴家,此際正跟颶風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共進晚餐。他們已經就某細節商討長時間但並未有定論,有可能還要再談多些時候。


    他還給我發了微信定位:城市陽光酒店。


    問我,說在外麵需要挪車的那位女士是你嗎?


    隨後又有一條微信:我愛你。請相信我。


    我不知如何作答,卻想起今晚在城市陽光外麵的一幕一幕情景,他出來挪車,但出來這後卻發現並沒有什麽被擋的鬼車主,於是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我。


    那時,他和我都站在風裏,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邊。


    我看著他,他看不見我。可又誰真切知道呢,也許,他一直都看得見我,但我,卻從來沒有好好仔細看清楚過他。


    也許一切都沒我們想像中那樣糟糕。人每天都要帶著希望活著。不堪是生命的真相,可能也是假相。它帶著猙獰的麵具,像兒時懷揣戒尺嚴肅以待的老師,他們並不想真正給我們以責罰,隻想給我們教訓,或者,僅止警示而已。希望我們少吃點虧,別囂張大意,也不能妄自菲薄。


    困難背後,往往藏著給堅持著走到最後的那個人最大的獎賞。這是生命對人類最大的嘉許,有的人走到最後才收到那份大禮,有的人被生活恐怖而猙獰的麵目駭得失去了章法,一生不得其門而入。終身隻學會了抱怨、乞求憐憫。


    不管怎麽說,生活不會總給我們想要的。


    許多時,不是生活殘忍,是我們太過貪心。凡人都太貪心,總想對生活予取予求,得不到就哭、憤怒、咒罵,我們都像個孩子,從來沒有真正長大,好多人窮其一生從未真正長大過。


    像個大人一樣直麵和迎接真實的生活吧。


    哪怕她原本殘忍。


    其實我們從來沒有選擇,是凡人愚蠢,一直以為選擇和決定的權利在自己手上,他們因為自己沒有這個權利,無法真正行使這個權利而感覺得憤慨,這讓他們羞愧、驚慌失措,為了重奪權利,他們破綻百出,醜態百出。


    你,我,他,我們,皆如是。


    我脫下大衣,像脫下套在身上的一層枷瑣。


    突然間就想起蛇這種冷血的爬行動物,它們陰詭、曲折、不可捉琢、難以馴服,蛇每一年都會蛻下一層皮,脫了一層皮的蛇,又長大成熟了一歲。


    據說蛇可化龍,先出崢嶸,長出龍角,然後曆天劫,雷打雨劈,期間不能傷生,種種磨折,蛻下最後一層蛇皮,然後騰空化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洗


    澡時我又想起從前跟淮平賃屋而居的日子,那是一間老房子,成天總跟我們叫勁,不是這兒出點兒小毛病,就是那兒又跟我們鬧別扭。我們一直拿它沒辦法,因為手裏錢有限,就隻好一直遷就它下去。後來洗手間熱水器壞掉了,沒有錢換,我就用鉗子擰那個加熱的按鈕,我們從那兒搬離時,房東已經更換了新的熱水器,原來那個終於壽終正寢。


    現在用著這個則先進得多了,五秒速熱,水電分離保護,24小時保溫,還帶預約功能,熱水通過花灑輕輕落在皮膚上,我還記得買這個花灑時那賣花灑的銷售員舌綻蓮花,說用了這樣的花灑,洗澡時像有無數小手在給你按摩。


    低下頭去,熱水順頭頂沿臉頰到脖頸一直到我的身體,緩慢而蜿蜒流下。


    它替我洗去一天的塵垢和一天的疲勞。別說,有時真比男人還體己。


    洗完了,我在鏡子前看自己。歲月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跡,年輕那會兒,我的皮膚也曾經吹彈可破。


    最好的年華,交托給了最不值得的那個人。然而年輕,可能就是識不得迎麵而來的那一個,究竟值得不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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