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半夜,我模模糊糊間一摸身邊,竟然沒人。我一下子就清醒,坐起來,見張若雷不在身邊。


    他去衛生間了?我掩被躺下,靜靜等了一會兒。可等了很長時間也沒動靜。於是輕聲下床,開門,門剛一開,卻見張若雷正在門口,給我嚇得一聲驚叫,撫著胸口,罵他嚇死人不償命。


    “幹什麽你?”


    我略有嗔怪。


    “出去抽了支煙。”


    “怎麽無聲無息的。鬼一樣。嚇死我。”


    他笑了,確實嘴裏有煙味兒,客廳裏也好濃的煙味兒,他這是抽了多少?


    “抽這麽多,身體不要了?”


    我們窸窸窣窣爬上床,蓋好了被子,我委身進他臂彎,他抱住我,身上就是煙味兒太大了,我能聞得一清二楚。


    從前頂煩就是這煙味兒,偏自己找的男人是杆老煙槍,天天在我身畔抽,天天抽,到現在反他改變了我,我倒十分適應這味道了。


    “睡不著。”


    他在我頭頂幽幽的說。


    “因為張姨的事兒?”


    他不作聲,他不作聲我也知道,也就這事兒,跟我一樣,心裏揣不得事兒,在外麵指揮若定、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全部都是裝的。


    不過張若雷在這事兒上有個金句,他說裝隻要能裝得像就成,那就是勝利。就怕有些人裝都裝不明白,更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會偽裝。這就難辦了。


    你不要指望事無巨細都會一清二白,這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也不要等到吃夠了所謂坦誠直率的苦頭再去嗟歎什麽命運不公。


    這世界沒有公平。羊為什麽一定被狼吃?再抱怨不公不如學會逃跑。再坦誠的醜話也不如合時宜的謊言來得讓人受用。至於騙人好不好這事兒根本就不歸我們管。那些智者,你給他灌多少迷湯他都知道自己姓啥,相反,那些三七不明白四六不懂的,你把心掏給他,他也認為你那個是狼心狗肺。


    我開始覺得他這論調殘忍,時間一長,細品,又覺不無道理。


    床頭燈亮著,燈光昏黃,螢螢如豆。那燈光映著我和他的臉,兩人都像披了一層麵紗,這世界也跟著愈發的朦朧。


    “你說----”


    我們幾乎同時,兩人相視一笑,他從被窩裏握緊我一支手。


    “你先說。”


    “唉!”


    我長長出一口氣。


    “誰先說又能如何,其實即使現在知道真相又能怎樣?”


    他鬆開我的手,兩支手都伸出被子來,枕在自己頭下。


    “是。”


    他口氣幽怨。


    “整晚我都在想這事兒。”


    我也坐起來,後背抵著床頭。


    “說起來---”


    我看他的臉。


    “你是不是知道張姨在朝你暗示什麽?”


    他不說話。


    不


    說話算是默認嗎?


    “說說我的判斷吧。”


    我坐起來,麵對他。


    “我突然間想起來,你讓我和你媽一塊兒走,到國外去。那時張姨還沒出言提醒,但你已經有了這麽一個提議。你不是興之所致的人,你說出口的這個提議,該是三思而後行的結果。”


    他看看我,抿緊嘴唇。仍舊什麽也沒說。我看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臉上清楚寫了四個大字:頑抗到底。


    於是就笑他,說:“你這是想要把牢底坐穿也不肯招供嗎?”


    他從頭下抽出自己兩支手,把我擁進懷裏。


    那夜,我們就這樣,他靠在床頭上,我靠進他懷裏,我們一聲不晌,直到黎明破曉,後來又相繼昏沉睡下,直到彼此的電話鈴響。大家才像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起來。


    “幾點了?”


    他一邊往身上穿衣服一邊問我。


    我一邊往身上招唿衣服一邊看手機。


    “天啊,都快十二點了。”


    “今天是不有個會?”


    “還好,定的是晚上。你忘了?”


    “天啊,我真給忘得死死的。”


    用最快的速度兩個人洗漱出門,關門時我看一眼那茶幾上的金絲楠木木盒。


    “快啊,電梯來了。”


    “噢。”


    我又望它一眼,關上了門。


    讓我深感意外的是,張若雷竟然在會上重提那間叫做颶風的外資公司注資的事兒。居然還有整套方案,幻燈片演示。,他向眾股東解釋大家的股份將會有怎樣驚人的變化,利潤將會有怎樣驚人的增長。他向一眾與會人等描繪一個不知道猴年馬月真可實現的藍圖,到那個時候可能在座的每一個都腰纏萬貫。


    他說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我承認夠激情也夠蠱惑,連我都被他感染,如果我是這家公司的股東,也會對他所描繪的那個藍本產生興趣。


    可我現在最感興趣的卻是他每天除了在公司忙工作,就是到我那兒,或者跟一些政府要員、大客戶、生意夥伴接觸,他哪來的時間籌謀這些事兒?


    這事兒一看就經過精心準備和布局,而且前期工作一定也做了不少。眼見得他兩個屢次想把他拉下馬來的姑姑也跟著頻頻點頭,更不要說他姑媽的孩子們,更用崇拜神一樣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族兄。


    十之八九了。


    他想套現?把自己公司吹大了,然後做空了,自己卷錢跑路?


    可能這想法兒更切合實際。


    我抬眼看看老白,後者正若有所思朝我看來。我們兩個目光對接在一處,我猜不透她究竟想用眼睛告訴我什麽。


    她是這個局麵裏為數不多的到目前為止保持了初心和初衷的老人,即使這樣,又似乎無法力挽狂瀾。


    看吧,那些人現在就已經讓自己的


    心在欲望的刀尖上舞蹈了,他們恐怕已經提前在心裏預支和消費了張若雷剛剛描繪給他們的藍圖。


    張若雷偏著坐在自己位置上,睥睨眾生。老白想說什麽,卻又明顯知曉自己目前的處境---孤掌難鳴。


    而我,要出言反對嗎?


    眾所周知我是所謂的獨立董事,在我們的婚約還沒公布之前就被他爸正式任命了的,名正言順。如果這個時候我反對他,別人會作何感想?


    可是他為什麽跟我提前知會一聲都沒有?


    是篤定我不會給他難堪?還是----逼我就範?


    他不是沒這麽做過,前幾天,同樣的戲碼、同樣的橋段在同樣的地方上演,那時他逼宮的對象還是張福生---他的親生父親。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他不是想盲目極速擴張,不是蠢到極點的話,那麽他之所以會這麽做,究竟為什麽?


    他難道真不知道自己一個決策失敗,影響的不僅僅是他自己所謂的家族生意和利益,在座的這些人,他兩個大姑姑,他姑姑的幾個子女,包括他父親,都會這被連累,都會瞬間一無所有?這些做慣了人上人,說慣了上句的人,他們麵對人生突敗,說實話,我不敢想象那場麵究竟會有多慘烈。說不定會有人熬不住一命嗚乎,會有人自殺,會有人頃家蕩產。


    而這公司裏所有員工,則很有可能麵臨失業。


    如此大麵積的失業政府一定會插手,到那個時候局麵隻會愈發糟糕。


    我心亂如麻。


    會議已近尾聲,張若雷允許大家會後審慎思考再作出決定,他說這話時跟幾個同輩交換了眼神兒。


    我明白了,他不是擺平了自己的那些頑固的長輩,他是擺平了那些長輩們的子女---他的同輩。他得到了他們的支持,而他們負責迴去說服自己的父母,這比他張若雷直接跟他們說事半功倍。


    他真狡猾,單純之戰略戰術上來說,張若雷幹得漂亮。他是為此而下了苦功和心思的。


    大家魚貫起身,眾人臉上閃著迷幻的光,尤其是張若雷那幾個平輩,他們在這公司裏服務的年頭都不長,對這公司沒有甚深的感情,對資本、金融迷戀,總在幻想一夜暴富、笑傲江湖。他們嫌棄自己的父母師長們畏首畏腳,不肯過多的放權,反對他們諸多的約束和製約。


    他們早厭惡這種生活,都以為自己是人中龍鳳,都想出去自立門戶,自己闖出一片天地來,但又都苦於不被自己的長輩們支持,尤其是經濟上的。


    張若雷背後到底給他們畫了什麽樣的大餅啊。


    我憂心忡忡的起身,老白是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我走時她仍舊獨自一人靜靜坐在會議室裏,一言不發。長久凝視會議桌的某點,似那裏隱


    藏著天大的秘密或埋藏著巨大的寶藏。


    我一路尾隨,隨張若雷迴到了他的辦公室。


    關上門,我看著他。


    “張若雷。”


    他迴身看我。


    “你想幹什麽?”


    他沒說那些讓我傷心的混帳話。我想,如果他真要是說了那樣的台詞,我給他一巴掌,一秒都不會在他身邊繼續停留。


    是的。他沒有說。


    他沒攤攤手,說我沒幹什麽呀!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覺得這公司在我的領導下會更上一層樓嗎?我會成為整個城中第一個吃螃蟹並且成功的人,我不但會讓自己獲得成功,我還會給他們---所有的親人和股東帶去重大利益。


    他沒跟我說這些糊弄鬼的屁話。


    他沒跟我撒謊,他沒有蠱惑我。


    他拿我當什麽?


    我靠著門的後背發冷---他如此篤定,鋪排好一切,這是早就拿我當成自己的同謀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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