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稱病不出,他來看我。問我怎麽了?去醫院沒?我說沒。他說你得去啊,身體最重要。


    我笑笑,再不理他。人窮得隻剩下身體了,這身體被我和別人利用,在這世上多呆一天不過多遭一天罪罷了,有什麽緊要?


    但我沒跟他說這番話,我隻冷淡對他。


    他說,我不是來催你上班。你身體最要緊。


    見我不言聲,他又說,可你也不能總不上班,得了要緊的病我帶你去看一看。


    我說怎麽敢勞動你大駕。


    說完眼瞼一低,不停用手在沙發邊上劃著。


    “什麽大駕不大駕,你從前不跟我這麽見外。”


    “瓜田李下,避避嫌是對的。”


    張若雷輕聲笑起來:“還沒見過你這樣,我初見你時你記不記得,你說老娘窮得就快出去賣了。”


    他疲於應付我和他之間莫名的尷尬。我笑笑,抬頭看他一眼,他後麵的話就都識趣的被咽迴到肚子裏。兩人枯坐半晌,竟一時都找不到話來,更何況我這待客之道有夠冷淡,連杯水都沒倒給他,坐了一晌,張若雷起身,說:“那我先迴去了,你不要忙著迴去上班,好好在家養病。”


    雖然他並不知道我生了什麽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生了什麽病。


    我邊點頭邊起身送他,送他到門口時他站住,猶豫良久不是小心翼翼的用試探的口吻,說:“我得罪你了?還是誰得罪你了?還是你......”


    他小心的措著詞。


    “還是你知道了什麽?”


    “有什麽是我不該知道而知道了的事麽?”


    他目光閃爍、遊移,不敢瞅我。


    “我是認識你同學一個叫蘇白的。你們同學聚會,我就想這事兒該是瞞不了多久。”


    “瞞?”


    我一瞅,他倒麵有局促。


    “你個人私事,沒什麽瞞不瞞的,不讓我知道,也省得我叨老同學的光吧。”


    這話是詢問也是試探,是看似最合理的一個解釋。可我期待他答“是”還是“不是”呢!


    張若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不是。”


    這話說完,兩個人一時之間竟然又無話可說,他又不開門,這租來的老房子門廳逼仄陰暗,擱兩個人就明顯擁擠。


    “迴來吧。”


    半晌他才又開口。


    “再不濟你要想想淮平,你們總要吃飯。”


    我嘴硬:“不去你那兒我們娘兒倆也不會餓死。”


    “是是是,那倒是,那倒是。”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刺痛了我某根脆弱的神經,隻好一直為難自己那兩支手,不停相互搓著。


    “那就明天?”


    半晌,我點一下頭。


    “嗯。”


    不點那一下頭怎樣?這革命本就鬧得莫名其妙,我隻在家呆了兩天就開始心慌,好不容易有這麽個台階,趕緊下才是正經。至於那些爛七八糟的真相,算了,活著、體麵的活著眼下才最要緊,其他暫時都不要去想。


    前幾天我看了一本書,叫《你在高原》,裏頭有句話,說再也沒有比我們這些人更可恥的了。無論我們說得多動聽,說到底,還是一些沒有廉恥的人。


    先前我總覺得蕭晗和淮海都沒有廉恥,現在我覺得我自己也高尚不到哪兒去。


    從前我瞧不起小葉,現在倒跟小葉接觸最多。她三天兩頭就往我辦公室跑,屁股還沉,一坐半天,香水又濃,常熏得我夠嗆,後來有時候我就對她下逐客令,再後來我才發現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來她並不是來看我,她隻是想跟自己想看的人呆得近一點。本來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我和張若雷一起出去應酬,出來時一個小個子男人擋在他前麵,並出言威嚇說沒我什麽事兒。張若雷問他是誰,那人並不答話,上來揮拳就打,好在張若雷也不是什麽銀樣蠟槍頭,不堪一擊,再說他個頭兒上不占了優勢,好像還會那麽兩下子,三兩下把那人按倒在地。


    酒店保安也在這時跑過來,問怎麽了?怎麽了?張先生?需不需要報警?


    張若雷似乎很久沒這樣大展身手,很是欣賞自己這樣的傑作,連聲說不用,這樣的宵小他還應付得了。我束手在旁邊像個傻瓜隻想到也隻會報警,但是張若雷卻不讓我報。那人一麵臉頰貼在空地上像殺豬一樣的嚎,直說張若雷天打雷劈,將來一定會遭報應的。還說小葉利用了他,利用完了就一腳就把他蹬蛋,她也不得好死。


    他指天誓日詛咒這對兒狗男女,說不要以為別人不知道他們的醜事,在一起都睡了好幾年了,那樣的爛貨送給他其實他都要考慮考慮。


    那人嘴巴結實厲害,機關槍一樣達達達不停的往外掃射著惡毒而連貫的語言,張若雷一麵迴頭瞅我一麵揮拳揍他,揍了兩拳又改變了主意放了他,那人得了自由卻不快跑,仍舊跳著腳一麵後撤一麵罵,張若雷拿這樣的潑皮無賴也沒法子,作勢要追上去再打,那人就撒丫子開跑,張若雷一停下,他就也停下又開始罵起來。


    直到我們坐上車,那人仍舊追著車尾燈跳著腳在尾氣裏鏗鏘有力的大聲咒罵。


    “小葉是你的人?”我坐副駕駛上問他。


    他方向盤一抖,又迅速自己矯正過來。


    “你聽他放屁。”


    我就不想繼續再往下問下去了,從他嘴裏掏不出真話來,就像從狼嘴裏奪不出肉來一樣。


    我轉而攻了小葉,第二天我把小葉約出來。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搞在一起,搞在一起多久了,他們是不是在謀劃些什麽,而我在裏麵究竟被他們設定了什麽樣的角色。


    約見地點是城內一處隱蔽的咖啡廳,恰逢是工作日,又是白天,也沒什麽客人,服務員三倆聚在一起閑聊,看見有人進門,這才擺出迎客的姿勢來。


    小葉依舊前凸後翹,她穿衣服又愛穿那種顯型的,所以更讓人覺得風情性感。


    她先來一步,一杯咖啡沒去幾口,白色骨瓷咖啡杯沿上若有若無一個性感的唇印。


    我說你跟個女人約會出來也整成這樣啊?


    小葉抬頭看見我,忙不迭起身招唿,臉上堆出過於繁茂的笑容,伸手又叫了杯咖啡,咖啡上桌,細白細滑的骨質瓷杯裏麵裝著暗褐色的液體,嫋嫋從杯口盤旋出股股香氣。我聞了聞,小小呷了一口。感覺不放糖的咖啡自己大約還是吃不消,於是伸手拿來奶,又拿來糖,放好,用調羹慢慢的攪拌。


    “昨天有個男人襲擊了張若雷。”


    “噢,他呀,一個神經病,甭理他。”


    小葉眼都沒抬,臉不紅心不跳。


    “可他說是你男朋友。”


    小葉眼又沒抬,伸手夾一塊兒糖,說:“太苦。”


    糖很快隱沒在暗褐色的液體裏。


    “跟我睡過覺的就都是我老公?有病,是他自己看不開。”


    “你見過蘇白嗎?”


    “蘇白?”


    “是啊,”我一麵放下杯子。


    “就是蘇白,張若雷的未婚妻,是我大學同學,我原先也不知道,前幾天參加同學會。”


    “你同學告訴你的?”


    小葉抬眼看我,這一句卻正問到了要害。怎麽跟她說呢?那樣一個冗長的故事,是從淮海講起還是從蕭晗說起,怎樣跟她解釋我是為了要獲取多年以前的一個真相所以才出手找私家偵探調查她?


    小葉的手覆上來。


    “姐,大家都知道。”


    我抬起頭用眼睛代替嘴巴,意思是“知道什麽?”


    “你喜歡張若雷啊,大家都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圈兒裏都傳開了。最厲害有人傳你找私家偵探調查他的未婚妻,最大膽的猜想是你想做掉蘇白。”


    小葉瞅著我就不懷好意的笑,一麵笑,一麵又把自己麵前咖啡端起湊到唇邊,很好看的呷進去一小口。


    “開玩笑!有病吧!”


    小葉一耷眼皮,並不直視我。


    “嗨,說你不但看上了,還妄想要嫁進張家當正房。都到了瘋狂的地步了,你前幾天請假,就有人說你是在鬧自殺脅迫張若雷。”


    我“謔”的站起來。憤怒讓我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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