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聞雁問起他家人,聽說他家境貧困,家中長輩隻餘一個老母,聽說還是個盲的。


    小周是家中長子,底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全靠他在養活。


    後來一日,小周突然便離開了風雨樓,連告別亦沒有,舉家從株陰消失了。


    「掌廚的氣了好久咧。」


    高聞雁問起風雨樓的主人,那老僕擺擺手。


    他說這風雨樓已經在株陰好多年了,比他年紀都大,那主人換來換去的,誰也不知道現任是誰。


    於是高聞雁便在風雨樓待了一天,這裏轉轉,那裏瞧瞧,直到她看見了一幅畫。


    雖然她不懂畫,可跟著高聞庭耳濡目染,到底還是識得幾個名家的。


    溫老先生以畫馬出名,其筆下的馬構圖精妙、氣勢恢弘。


    自溫老先生過世後,他的真跡更是千金難求。


    而那風雨樓包廂裏掛著的,分明溫老先生的真跡!


    最愛萬馬奔騰圖,又能擁有溫老先生真跡的,稍一打聽,便知道是誰了。


    惠源郡太守,張新宏。


    於是高聞雁一迴到普靈寺,便傳信給高聞溪,令他尋理由向張太守遞個拜帖,她要親自上門拜訪。


    然而,連楚序都從濟州迴來了,拜帖卻遲遲沒有迴音,等得張聞雁很是著急。


    本想著今日一定要找高聞溪問問進度,碧喜卻說有人「應約而來」。


    這是教楚盈騎射的獨有暗號。


    楚序一迴來,她這半吊子先生又要重新上崗了。


    依舊是那廢棄校場,依舊隻有楚序一人。


    出門時分明晴空萬裏,此時卻烏雲籠罩,隨時要下一場雨來。


    高聞雁不甚在意。


    這種雨來得快,走得也快。


    「辛苦女郎。」


    楚序掏出帕子,遞與她。


    高聞雁恍然想起,上次借用他的帕子還府裏,不知碧喜收去了哪裏。


    「丞相今日也來啦?」


    「嗯,今日得閑。」


    「丞相濟州一行可還順利?」


    楚序但笑不語,隻給她倒了杯綠茶,又攆了棵荔枝遞給她。


    高聞雁心領神會,看來不太順利。


    她不懂品茗,端起茶杯一口飲盡,權當解渴了。


    「怎這時候還有荔枝?」


    荔枝一般在端午前後盛收,這都六月末了,實屬罕見。


    「今年大多晚熟,這是新上貢的掛綠,你且嚐嚐。」


    掛綠乃荔枝中的珍品,唯有王公貴族可品嚐。


    將軍府自是不差這個,然而眼前這小盤掛綠,圓潤飽滿,一看便稀有的很,無怪是貢品。


    琉璃盞內還放了些冰塊,已有些許融化。


    高聞雁衡量著這掛綠的價值,遲遲未動。


    楚序以為她是不願汙了手,於是抖抖袖口,撿了顆最大的剝了起來。


    當荔枝被剝好,送到她麵前時,高聞雁還有些許的怔然。


    晶瑩剔透的是荔枝,白淨無暇的則是他的手。


    冰冰涼涼的口感,恰到好處的甜味,果真令人迴味無窮。


    高聞雁是喜食荔枝的。


    往年,府中的荔枝多數是入了她的口,非得吃到上火了才肯停下。


    然而這麽可口的掛綠,她還是頭一迴遇到。


    總不能真讓丞相給自己剝荔枝吧。


    於是高聞雁也抓了一顆,豈料一指甲下去,汁水便濺了兩人一臉。


    楚序笑著搖搖頭,從她手中接過荔枝。


    「女郎還是等著吃吧。」


    說完又吩咐知行取些水來,好讓高聞雁淨手。


    高聞雁大赧,略尷尬地笑了笑,拿過茶壺便要替他倒茶,倒不至於顯得像個甩手掌櫃。


    談話間,大雨已經落下。


    知行仍沒迴來,一時間隻剩下兩人,對著一案幾、一壺茶,安靜得隻有雨聲仍在流轉。


    上一次下雨時,他們仍在去普靈寺的路上,高聞雁一心都撲在守衛上。


    如今乍一放鬆下來,她一時不免看得入了神,忽然想起前世父兄被斬的那日,也是這般大雨。


    她抬手接雨,感受到的是和前世一樣的冰涼,然而這是兩場不同的雨。


    楚序終於剝完所有荔枝,抬眼看去,隻覺那背影多了幾分悽然。


    「聽聞女郎因護衛有功,前兩日受了不少獎賞。」


    「嗯。」


    她笑得略微嘲諷。


    「賞了好些金銀珠寶、絲綢錦緞。」


    宣讀聖旨時,高聞雁滿心期盼,不想最終隻是常規的對女眷的賞賜。


    「丞相,若是男子做成這事,會得何賞賜?」


    「良田百畝,一官半職。」


    「是吧。」


    楚序走至高聞雁身邊,也學著她先前的樣子也接雨。


    他輕聲道:「女郎不知,你此行所得到的,可不比一個官名要少。」


    「丞相何意?」


    楚序看著雨幕,語氣緩緩。


    「千萬滴水珠匯到一起,才能成就一場大雨。」


    「女郎已經有一批水珠了。」


    說著,他轉頭看向高聞雁,將手中盛滿的雨水遞給她看,緩緩地傾到她的手上。


    「所以,女郎可要接好,珍惜好。」


    許是雨勢太大,高聞雁終沒能教楚盈騎馬。


    他們等了很久,似在等楚盈,又似在等雨停,或者實在等些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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