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具屍體,整整齊齊,有的被家屬認領走直接送去殯儀館,有的或許到最後也等不來他的家人。


    喬攸怔怔地望著剩下的屍體被抬上車拉走,陸珩抬手捂住他的雙眼,臂彎一圈, 把人轉了個圈扣在懷裏:


    「和有過短暫交集的陌生人好好道別之後, 要重新踏上屬於自己的征途。」


    喬攸點點頭。


    陸珩卻感覺捂著他眼睛的手掌心漸漸溢出一片濕熱。


    果然, 是個很感性的孩子。哪怕隻是在大巴上相鄰而坐,對方問了一句「要不要吃花生」, 也會為這僅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的遇難感到悲愴、難過。


    此時, 已經是上午七點。


    陸珩載著喬攸去了大河村上遊的鎮子裏, 打算找個賓館讓他先休息一下,一夜沒睡又遭遇同行人遇難的畫麵, 他應該很累了。


    鎮子很簡陋,唯一一家賓館也年久失修顯得破破爛爛,一進去還有一股奇怪的發黴的味道。


    好在是喬攸不挑,他適應能力極強,加上本就疲憊,往磨得發白的小床上一躺,閉眼就睡了。


    陸珩在衛生間裏使勁一敲水龍頭,水龍頭髮出一聲怪聲怪調的尖叫後,才流出細細水流,在發黃的洗手池裏聚集成更黃的一灘。


    陸珩蹙了眉。


    不多會兒,他下去買了一箱礦泉水,又把賓館房間裏的熱水壺裏裏外外洗刷過一遍,用洗潔精泡了很久,才用它燒了熱水。


    來到床邊,他望著喬攸熟睡的臉,從踏足國道時就開始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


    幹淨的毛巾沾點水,依次擦拭過喬攸髒汙的小臉、手指,給他脫了外套蓋好被子,同樣一夜未眠的陸珩本來也該借勢休息一下。


    卻睡不著。


    隻深深凝望著他的睡顏,喬攸告訴他的那個足以顛覆世界觀的秘密,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猶如走馬燈。


    相較於城市中,鎮子上似乎很安靜,安靜到天地之下仿佛隻剩下他們二人。


    陸珩牽起喬攸一隻手,放在一側臉頰親昵地摩挲著。


    「這些事雖然一時半會很難接受,但都沒關係,隻要是你,我照單全收。」


    ……


    喬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清醒的瞬間隻覺得身體很重,像被什麽重物壓著。


    看清之後,發現自己整個身體被圈禁在陸珩懷中,被牢牢鎖住。


    睡夢中,他那兩道淩厲的眉無意識地蹙著。


    喬攸抬手拂開他額角的碎發,嘆了口氣。


    他一定很不安吧,突然被告知隻是書中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角色,顛覆三觀的同時也會產生自我認知偏差。


    他這前半輩子總是把所有事力求做到最完美,出生起便背負著家族重任,讓他一生都在內耗自己求得他人的認可。


    小時候因為沒看好侄子導致侄子受傷,被母親嚴厲指責甚至是懲罰,那時的他一定也很想告訴媽媽「我也隻是個小孩子」,但他選擇默默接受一切指責,同為小孩子的他,跌跌撞撞地養大了另一個小孩子。


    當喬攸這樣一個總是跳脫在規則之外的人出現時,無論他多麽調皮搗蛋,不顧他人目光我行我素,真誠勇敢表達自己的簡單又直接想法,陸珩都很想守住這份天真和自我。


    與其說是守護一個人的天真,不如說是在小時候的自己。


    喬攸如果註定要離開,對陸珩來說不僅是失去一份感情,更是用殘忍的現實告訴他:


    想打破規則的心不過是癡心妄想,上天把你放在這個位置,根本就沒給你選擇的餘地。


    所以,即便喬攸想讓陸珩再多睡一會兒,但沒有時間了。


    他把陸珩搖醒:「吃點東西繼續出發吧?」


    陸珩緩緩睜開眼,眼球上充斥著紅血絲。


    他固然疲憊,可還是堅決起身下床。


    車上。


    「我想找到我舅舅問清楚,他到底是怎麽來的,在小說即將迎來結局的當下,有沒有什麽異樣感。」喬攸道。


    陸珩「嗯」了聲,專心致誌開著車。


    車子漸漸駛入人煙稀少的村莊,這裏還保留著上世紀的建築風格,紅瓦土牆,大街上隨處可見閑逛的雞鴨牛羊。


    聽說這裏是做木材加工的,道路兩旁的各種木雕工藝比比皆是。


    舅舅離開晉海後就換了手機號,喬攸也聯繫不上他,隻能選擇最笨的辦法:


    挨家挨戶詢問。


    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大光頭,叫劉宇盛」,見到路過的牛都得問一嘴。


    但每個人都是:


    「啥?劉宇盛?沒聽說這麽個人啊。」


    村子人口不多,消息傳播得快,真有外來人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喬攸以為又是舅舅故意給這些人封了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什麽自己打小沒爹媽是舅舅養大的,什麽舅舅不想耽誤他選擇逃到大河村謀生活,什麽孩子想盡孝,希望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奶奶看在孩子一片赤誠之心的份上把舅舅交出來。


    最後還要作勢「嚶嚶」兩聲。


    抱著娃娃的婦女聽後感動的雙目泛起淚花,一把揪起還在一邊看好戲的老公的耳朵,斥責道:


    「你要是認識什麽劉宇盛,趕緊把人交出來,看這孩子可憐的。」


    男子從魔爪中解救出自己的耳朵,越揉越紅,埋怨道:


    「我們藏一大男人幹什麽?要是見過這人肯定就和你說了,而且這小朋友說對方是來找活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村子的木雕手藝向來不外傳,隻傳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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