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公子!”隨在後頭的人皆勒馬停了下來,男子翻身下馬,其後一個額頭也紮著一條白綾雙鬢斑白的老者正要出聲,一看到男子臉上的兩行熱淚,臉上亦然染上了一絲悲憤。


    “老楊,不知怎的,我這心裏,突然就變得空落落的,似乎,什麽都沒有了!”


    “公子,你還有家仇雪恨!天上,九萬雙眼睛都在看著你我!”


    一目望穿的雪白平原,男子微微張開的嘴巴吐著熱氣,溫熱的淚水一遇風就變成了刺骨的冰水,在他們的前路,有一座雪山,鳥飛絕人蹤滅,雪山與雪地混為一色,若不是看見那聳立入雲的山脊根本無法隔著這麽遠辨認,翻過那座山,便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總有一日,我會重新踏上這片土地,讓寧式鴻付出應有的代價!今生今世,楊家子孫,以家仇為雪恥!以滅賀為己任!”


    牙後跟緊要磨動的聲音道不盡男子的滿腔恨意,天地浩大,屹立在平原之上狼狽不堪淒淒慘慘的男子,對著頭頂三尺的神明,發出了自己最鄭重的誓言。


    白雪折射著讓人無法睜眼的白芒,老者眯著濕潤的眼,仰頭望著頭頂蒼天,跪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爺!秦國公,長昌伯,伏虎軍諸君,錦州姚州並州英魂!我等今日被寧老賊逼迫不得不離開大賀,我在此發誓,有朝一日必然重迴大賀,終結寧氏江山!為你們報仇雪恨!”


    老者厲聲喝喝,後頭那些還坐在馬上的男人迅速翻身下馬,卷襟下跪。


    仿佛是九天之上的英魂在天有靈,寒風驟起,吹起地上的白雪打著旋兒的上了天。


    國未忘,家已破,高原雪地之上,這一隊狼狽不堪負傷累累的人,卻用自己的沉默與心頭的怨憤,讓天地肅然。


    怎能忘了那一場血戰,他深入骨髓的恨,就像蒼山終年不化的冰雪,就像西山上終年遊弋不歇的惡風,他就是滄明公楊帆第四代長孫世子楊義!他就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的大公主未來駙馬!他就是西山那三根木樁上懸掛著的那具白骨的兒子!他就是這一場血戰十六萬人廝殺留下來的複仇的種子,等待著有一日春風待發,滿城盡帶黃金甲!


    “走吧!翻過這一座山,便就是肅州邊境,朝堂鷹犬就再也追不上我們了!”老者重整衣襟,起身拍掉了襟擺上的雪花,率先上了馬,在他之後,其他幾個人也是立馬就翻身了馬,男子凝視著北方良久,收迴了繾綣不舍的目光,邁步翻身上馬,高揚馬鞭,策馬縱橫。


    曆史,終會掩埋在曆史之中,對楊義刻骨銘心的恨,在百姓心頭,卻不過是一場談之驚心動魄、道之膽寒心悸但終究已經過去了的曆史,這一個月,是皇上執政以來大賀製度律法最為混亂的一個月,但好在有驚無險,有些人領了幾十個板子也領到了一些補償,來年的賦稅減免更是天大的恩賜,百姓無一不是感恩戴德,儼然已經忘了他們的性命之憂,都不過是皇上一喜一怒所致。大牢裏關押的所謂叛軍餘孽被釋放,挨餓了幾天終於在官府吃到了一頓飽飯的釋放者無一不是大唿聖上恩德心滿意足,各家各戶的百姓都開始忘了那些夜間牆角偷偷說道議論的話題開始籌備過年所需的東西,皇上的昏庸在百姓心目中得到了最大的諒解。


    大公主是皇上的心頭刺,更是天家容不得的不孝子孫,皇上隻下了一道榜文昭告天下,但他抹去了大公主為情請死的真相,才下達到吏部尚書之子肖競填手上的聖旨還沒握熱就已經作廢,大公主之死朝堂大臣多知道內裏真相,就算是那些最信奉祖宗的禦史,都一致沉默沒有開口為大公主請一個封號,而禮部操持的葬儀更是簡單,宮中不見掛白不見素服,大臣王孫命婦不得祭拜,雖設了兩日的靈堂,公主殿都是冷冷清清,雖皇上有令不得祭拜,但皇後念在小公主日夜不眠茶飯不思,便將杜依依留在了公主殿看護,國師早已帶著沙彌走了,這靈堂隻設兩日,明日,就是大公主的棺槨下葬的日子了。


    兩日的時間,寧蕭像是花卉枯萎一般的瘦的極快,皇後怕她哭得太多如大公主一般會患上眼疾命禦醫在這裏日日守護,經受了雙重打擊的寧蕭,身上再也看不到了以往活潑開朗的影子,公主殿的宮人早已從內侍處又重新調來了一批,原來的那些,不用想也該知道是死了,楊義杜依依沒見過,楊懷瑾她也隻是在顏行祿那裏聽說過幾次,喜歡遊曆的多是有趣的人,也不知道楊懷瑾死的時候知不知道寧蕭對他的一片芳心呢?在大公主身上她能找到與杜依依很多的共同點,沉默寡言,喜怒藏於心,注重身份與關係壓抑自己的情感,最終,卻也一樣的死去。


    這樣的愛情,多可悲!


    現實的無情殘酷蒼天的有眼無珠已經讓她漸漸的對她這個年紀本該怦然心動的愛情麻木不仁,活著,好好的活著,永遠不要去愛上誰,才是她的追求。


    這是她在公主殿住下的第二天晚上,在這集天下貴氣的地方看明月也是一般的形狀,小公主在她身側啜泣著,一哭多日的嗓子早就啞了,冷風從門窗的縫隙裏鑽入,卻被床榻前兩個火爐子擊退,終於等得身側的人沒了聲音,杜依依才躡手躡腳的爬起了身穿上了衣服出了屋。


    空蕩蕩的靈堂裏隻有一個宮婢在守著,簡單的靈堂,簡單的棺槨,很難想象這就是大賀大公主的靈堂,長明燈在風中搖曳,仿佛是隨時都會熄滅,地上落了一層的火紙灰被風一吹全數縮入了牆角,還未燃盡的火星隨風飄蕩,將寫著大大的‘奠’之的白布燒出了許多的黑點。


    十八芳齡,豆蔻年華,若不是今年這場暴風雪,也許,來年大公主就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惜,隻是也許。


    守夜的宮女恭敬行禮跪在了一旁,將最正中蒲團的位置讓給了杜依依。


    杜依依一直沒有好好祭拜大公主,多是因為心頭的恐懼,看到大公主的棺槨,她就不禁會想起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與若是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杜依依,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來到這個世界,更恐懼杜依依會迴來重新占據這具身體,她怕死,再這麽莫名其妙毫無知覺什麽也來不及交代準備連心頭小小的願望都來不及實現的死去。


    拿起身前的火紙,杜依依俯身前傾將其送入了火盆裏頭。


    看著火紙在烈焰的侵襲下噴出了一團火焰隨風飄舞出了無數火星,她合攏了雙手,朝著身前的棺槨深深一鞠躬。


    不敢你有怎樣的執念,往事都已經隨風飄逝,杜依依,請你不要再左右我的心,讓我離開你的樊籠禁錮!


    抬頭,杜依依長吐了一口氣,果斷起身轉身,走到了大堂外的積雪空地,這片空地原本有一些花圃,後來被大公主種上了一排桃樹與梅樹,這傲立寒風獨有幽香的梅花、不畏風寒報春而開的桃花,都是大公主最喜歡的。


    月下紅梅花瓣蹁躚飛揚,將空地染紅妝,杜依依蹲下身子,撿起一朵被寒風斬落枝頭的紅梅,放進了隨身攜帶的一個香囊之中。


    她不是如黛玉顏行祿一般惜花拾花的雅人,她隻是想讓自己多聞聞這個冬天的味道。


    皓月當空,星子寥落,燈火寂寥,被昏黃燈光渲染照亮的公主殿大門外,該就是對所有婦人來說最神秘的地方,離著公主殿最近的是幾座空置的宮殿,最近的住了人的是陳妃娘娘的住所,她聽管家說過這位陳妃娘娘,誇得更觀音菩薩一般,她也聽寧致遠說過一次陳妃娘娘,神色尊敬。


    漆黑深夜,風雪之中,身穿淡白色宮裝披著一見白色絨毛鬥篷在左右前後四盞絹燈氤氳燈光照映下的陳妃娘娘如隨風雪而來的觀世音,淡雅出塵。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發,更顯柔亮潤澤。她在這宮裏兩日,見到了太多世故冷暖,但這位陳妃,卻是除了皇後之外唯一可讓她心頭溫暖的娘娘。


    這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早年喪子,在這利欲熏心的地方無欲無求不爭不奪的活著,活得這麽美好灑脫。


    寒風肆虐的深夜,陳妃卻頂著風雪來了公主殿,今日可是她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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