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句話,把皇後正要吐出口的一段話又憋進了肚子裏,而正是跪在地上的長昌伯與滄明公聽得皇上點名,也是抬起了頭。


    “皇上,臣不敢記恨,隻是求皇上開恩,給我們這些人,一條活路,當年我們先祖跟隨聖祖不計生死不計榮辱,我祖父,在敵軍軍營三進三出,負傷累累險些喪命,滄明公祖父,在聖祖落難時挺身相救,多少屈辱他都受了!試問當初的先祖,又可是為了今日的富貴?良將遇明主,讓臣等祖父不顧生死的,正是因為聖祖乃是當世之明主,聖祖平定天下,封賞昔日歃血為盟的兄弟,讓臣等祖父可享一同打下江山功果,聖祖英明,如今,聖祖入土為安不過五十載,祖父辭世也不過六十年,難道往日歃血為盟的誓約就已經雖死者逝而消散了嗎?”


    長昌伯一張蠟黃的臉憋得通紅,這些大逆不道不敬君上的話平日他是斷不敢說的,但現在形勢已經是不得不說了!今日一搏若是不能逼得皇上退步,日後他們的結果就可想而知。


    “盛世定,軍馬歇,朕不再征兵而是一而再再而三消減兵源,並非是為了限製你們,大賀建國不過百年,現在正是朝氣蓬勃之時,大賀各行各業都需要人手人力投入其中構建,大賀是你們祖父隨聖祖打下的江山,朕也不敢忘舊,陳印,你看看你,麵色蠟黃四肢無力外幹內傷,整日沉迷女色,你捫心自問,你可是帶兵領將的材料?將大賀的士兵交到你的手上,莫說是朕不安心無顏麵對將自己的兒子托付給國家的那些百姓與那些一腔熱血報國的好男兒!就是滿朝文武,隻怕也是怨聲載道!朕何時有過忘本?”


    皇上一拂袖負手,一張臉也同樣因為心血澎湃而通紅。


    看的皇上胸口劇烈起伏,一旁的皇後也是一沉聲,莫不痛心的道:“秦國公,你怎能這麽糊塗啊!”


    秦國公的女人嫁給鎮國侯是正室,但皇後卻是鎮國侯的偏室所出,所以她與這位秦國公,其實並沒有多少情感,當初皇上冊封她為皇後之時,還因為她並非長女鬧出了一些事情,若不是皇上當初一力排眾議加上鎮國侯的左右疏通,也許她根本就不會有今日的母儀天下,也更不能壓常妃一頭。


    皇後一瞥眼,就看到了正是匆匆而來的三妃,望見常妃那張懊悔的臉,她就止不住的覺得暢快。


    “臨安侯清平侯是自作孽不可活,可陽明伯李國公侵地案何至於流放邊關永不得返?安國公死於非命一家被滅為何大理寺遲遲拿不出一個結果?皇上!臣並非怨念皇上削了臣的兵權,隻是為李國公打抱不平,皇上一直說律法乃是維持大賀安穩的基地,可就以李國公的案子,何至於這般重罰!律法也並沒有這樣的律條!李國公明明手持免死金牌而不拿出,這足以可見他一片忠誠,皇上!臣不敢奢求富貴權勢,隻求一個公平!”滄明公聲聲高唿皇上,所言讓四周人無不為之肅然,雖大家都知道秦國公長昌伯滄明公是要與皇上較個高下,可誰也沒想到滄明公會如此直接的提起那些往事。


    正是匆匆趕來的常妃德妃陳妃聽得這些話,臉色一白杵在了一旁,根本就不敢去行禮與皇上搭話,站在皇上身側的皇後一眼瞥見龍袍衣袖中皇上緊握成拳的手,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寧誠寧朝戈寧承幼以及站在皇上這一邊的大臣,更是神情一肅低下了頭。


    滄明公俯首在地,聲音淒厲,神情悲涼,這番話他是鼓著莫大的勇氣用了莫大的決心說出來的,他很明白,今日對他來說,已經是生死難料了,若在不直言解開他們與皇上之間的這個疙瘩,隻怕就是一家老小也不得安寧。


    滄明公能讓皇上將大公主許配給自己的長子,可見皇上對他也是不薄,他膽敢直言不諱,皇上並不意外,隻是被一個臣子當著這許多人的麵隱隱然的說出了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那張臉十分的難看。


    要說天底下最重麵子的人,必須是君王,皇上對秦國公等人的所作所為容忍在三已經是不易,如今更被臣子指責他處罰過重不念功勳功德,他怎能不為之動怒!


    “雖說你們身份顯赫地位尊崇,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李閑十宗罪件件罪證確鑿,朕將他一家及冠男丁流放邊關怎算得重罰!先後陽明伯在後,朕已經嚴加警示過你們,不可為了一己私欲動百姓的利益,大賀給你們的已經足夠你們錦衣玉食世代榮華了!他偏偏要去染指百姓利益,讓朕如何能不殺一儆百?難不成你們以為你們身為功勳公侯,就可在律法麵前高人一等?朕體恤李家婦孺,又何為不念舊情不記功德!楊雄率,朕本以為你是一個明白人!卻不想你居然這麽糊塗!”


    寒風之中,皇上的臉色已經由紅變黑。


    君臣之間的爭辯,已經讓其他人啞口無言,雖說跪倒在地的大臣還有在高唿著皇上三思,但大多的人卻是安靜了下來,皇上與公侯之間的對話,已經不是他們能插嘴的!


    匍匐在地的三人之中,秦國公抬起了頭,那滿是皺紋的額頭已經沾染了不少灰塵,一頭稀疏的華發也已經被風吹得淩亂,也許是因為寒風灌入了他那寬大的氅衣之中,此時的他身子微微顫動著,嘴唇也是抖動著。


    “嶽父,你莫要在固執了!”一旁的鎮國侯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卻又在皇後淩厲的目光下不得不又退了迴來。秦國公在他們這些人中是長輩,可敬可畏的長輩,他不單在軍營有過人可匹敵沈客的威望,更是他們之中唯一敢與皇上硬碰硬的人,對鎮國侯這個女婿來說,這個當年在死人堆裏爬出來九歲不到就敢救駕的秦國公正是他最敬重的長輩。


    秦國公並不理會一旁鎮國侯的勸說,而是直起了因年事已高而日漸佝僂的腰身,兩眼清明的仰望著會皇上:“既然滄明公都已經明言,老臣也不吐不快!老臣行將就木,也顧不得許多了,安國公之死,一直是老臣心頭鬱結。皇上!老臣唯一的心願,就是徹查當年安國公一案,隻要查出當年兇殺案的兇手,老臣願以死謝罪獻出手上兵權!”


    一個說陽明伯李國公,一個說安國公,說來說去,還是念著這上頭的事情,陽明伯李國公他尚是理直氣壯,可安國公…………皇上深吸了一口氣,久久沒有吐出。


    “安國公為人正直,忠君不二,在軍營之中受士兵擁戴,在朝堂之上也是武將之首,他雖是老臣晚輩,但與老臣相交頗深,如今安國公一死已經十載,那處灰燼早已隨風而散,但老臣每每從安國公舊宅那處空地經過,都是觸景生情不能自己,安國公死得冤枉,這不隻是老臣的唿聲,更是軍中千萬士兵的唿聲!皇上!老臣不是要與皇上為敵,也不是要讓皇上下不了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臣自認,沒有過錯!”秦國公凝望了皇上許久,一俯身叩首。


    “皇上,臣亦有此請求!”一旁的滄明公,亦然俯首叩首。


    皇上如黑墨一般的臉色更是黑得如同隨時都要滴下黑墨,安國公一案已經是大賀勳貴們心中心知故名而心照不宣的秘密,現在秦國公與滄明公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要讓他徹查此案,無疑就是給了他一巴掌,無疑就是讓他下不了台,無疑,就是找死了……


    “秦環義,朕往日敬重你是救駕有功的老臣禮待有加,卻不想你這麽不守君臣之別,你身為臣子而脅迫君王,明知朕之舉動惠民利民而橫加阻擾,如此不敬君上不明事理,你果然是老糊塗了,好!好!既然如此,朕就收迴你手中一支兵權,日後你就閑養在家頤養天年,不用去大都督府行走了!”


    “皇上,天下乃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要收迴老臣的兵權,老臣不敢不從,但老臣之請求之決心不該,請皇上徹查當年安國公一案,天理昭彰,還安國公一個清白!肅整大賀律法,皇上說得對,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李國公身居高位更應該體恤百姓,天子腳下如此慘案若不查清,大賀律法置於何地!皇上顏麵置於何地!”


    雖秦國公口口聲聲說著皇上,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臉色煞白,秦國公膽敢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是已經不顧生死不顧榮辱了!


    皇上自己天天將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掛在嘴上以顯示他的英明與親民,可如今,秦國公卻把這句話加諸在了皇上身上,那個人盡皆知卻無人敢說起的秘密,現在由秦國公隱晦的說出,讓人如何不變色。


    “有冤者,朕必然要查清,安國公一案大理寺一查多年無結果,如今舊案已經塵封入庫,再查也不過是浪費人力財力,朕雖未君王,卻不是萬能,秦環義,朕知道你與安國公的交情匪淺,此事就不與你計較,今日隻要你帶著這些人迴去,今日之事,朕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皇上負手而立,目光緊緊盯著地上的秦國公。


    皇上已經先給出了秦國公一個台階,這已經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事情,那些跪在冰冷石磚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已經有了退卻之意的大臣一瞬間將迫切的目光看向了秦國公,等著他深明大義的退後一步海闊天空。


    “皇上!老臣,老臣今日前來,就沒想過還能迴去!查明安國公一案,乃是老臣夙願,讓秦家子孫平安更是老臣這個做父親做爺爺的心願!老臣對大賀朝,從未有過二心,今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不尊君上的事情也是情非得已形勢所逼!老臣一條性命,死不足惜,隻求皇上,查明安國公一案,讓我們這些臣子定心,驅散這十年來籠罩在我們頭上的陰霾,皇上,十年,太重了,太沉重了!”秦國公熱淚盈眶,淩亂的白發隨風揚了起來。


    比之先前的語氣,秦國公已經是緩和了許多,那兩行風中熱淚,流在他如溝壑的臉頰上,縱橫淩亂。


    這一番話,已經再聽不出了秦國公的淩厲氣勢與錚錚鐵骨,有的,隻有悲戚。


    這不是在與皇上辯駁,倒是更像是臨終遺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妃威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維他命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維他命硬並收藏王妃威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