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劇總算收場,蘇純也裝模作樣安靜了下來,好給忍冬一種心有餘悸的惶恐感覺,果不其然,那之後忍冬一直在時不時盯著蘇純,似是在監視她的獵物。


    蘇純估摸著算了算,大約過了三日,她便又通知了李秉文,可以進行最後收杆抓魚了。


    這日,蘇純一如這三日的鋪墊,在忍冬身側忙活,忽而,一張紙條被裹著石子一並被扔了過來,蘇純環顧四周,假意沒有發現忍冬好奇、探尋的視線,小心翼翼將它攥在了手心,複而又裝作無事。


    忍冬不由得盯著她長久了些,蘇純要的就是這個,所以她又等了片刻後,立刻起了身,慌慌張張又急不可耐地跑向了尚食局一處隱秘的、花草葳蕤處。


    她在那見到了李秉文。他打扮依舊,背著燦陽,衝她笑了笑,那笑容的光倒一點不比那陽光差。


    “小狐狸,恭喜你,快成功了。”


    蘇純衝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哼哼,那是自然,她現在應該已經去找尚宮了,大概馬上就來了……”


    話音剛落後不久,就聽見尚宮遠遠一聲怒吼


    “好啊!可算是被我抓住了!我看你這次還能說什麽!”


    尚宮擼起了袖子,怒氣衝衝地趕來,一巴掌就要打上去,蘇純早就做好了準備,咬緊了牙關,閉緊了雙眼,等待著響亮一聲,可那聲音未曾響起,就連那意料之中的火辣的痛感也遲遲未來。


    她這才輕輕睜開了眼,陽光燦爛,讓她一瞬看得不清,她凝了凝神,才發現是李秉文抓住了尚宮的手


    “你這死太監,幹什麽?!”


    尚宮沒教訓到人,自然沒有好脾氣,怒眉瞪眼


    “尚宮,注意你的身份。”


    李秉文麵色難得嚴肅了,他看著尚宮,手上的力度增了幾分,尚宮嘶了一聲奮力抽迴了手


    “我的身份?尚食局尚宮,還不能教訓你們這群下人的了?!”


    她吃痛的揉著手腕,沒好氣地冷眼看他


    “抱歉,還真不能”


    李秉文眯起眼,淡淡勾了勾唇角,明明身後烈陽灼熱,他的那抹笑容卻染不上一絲暖意,反而讓尚宮不寒而栗


    李秉文像是要抖掉什麽髒東西般,甩了甩手,尚宮剛想怒罵,卻在看見他從腰封裏掏出了一塊雕龍玉佩後停住了。


    “可識得此物?”


    尚宮就算再沒眼力勁,也知道在這宮裏能用雕龍玉佩的貴人是誰,她立刻跪下,不敢抬眼看他


    “您……您是?”


    “咱家是陛下的內宦官,也就是親自服侍陛下起居的,您說,您可教訓的得?”


    “這……這……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隻是不知道您和這……”


    她誠惶誠恐顫著身子將頭垂得更低


    “咱家自然是受了陛下意思,隨便找了個人,探探這群新來有沒有偷懶。”


    尚宮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話何意。


    當今太後垂簾聽政製衡陛下不是一日兩日了,就算她們這群人活在後宮,也能聽得見那太後上朝反而留皇上批劄子走形式的消息,陛下哪能是真找人來看看是不是偷懶呢?


    說不準,是在找幹淨底細的培養眼線呢。


    她在這後宮內沉浮了多年,怎會不知道這些。


    而李秉文正是算準了她這一點,才如此說的,事實如何壓根不重要,這些後宮的女官一個賽一個人精,你隻需給她們個頭,她們便能給你續個離奇曲折出來,倒也省了他不少編造合理理由的麻煩。


    李秉文此刻隻需諱莫如深地笑笑,便也足夠她遐想出一部跌宕曲折的大戲出來了。


    而蘇純則趁著這個功夫掃了一眼那外麵看熱鬧的,她果然看到了忍冬。


    但是……


    她似乎很是擔心?這算什麽,在人前裝好人?還是……


    “這究竟怎麽一迴事,尚宮大人應該知道這算是耽誤皇上的事了吧?還不快快招來?”


    尚宮叩首,十分慌張


    “這……這……奴婢、奴婢——對!忍冬,你出來!”


    忍冬莫名,還是乖乖跪了過來,尚宮瞪了她一眼,暗罵一聲


    “還不快同公公說!你這不長眼怎麽會以為他們對食?!”


    “……?”


    忍冬瞳孔一顫,不可置信地側頭看去


    “尚宮……你說什麽呢!我從來沒說!”


    尚宮惱怒地瞪大了眼睛,反手給出了憋了許久的一巴掌,狠狠把忍冬抽倒在地。


    “你個賤胚子!玩心機玩到我頭上了?”


    “沒有!我沒有!”


    忍冬捂著有些紅腫的臉頰,倔強地掙紮起身,狠狠瞪了尚宮一眼,那雙眸子分外/陰鷙,仿若一隻窮兇極惡的狼,一個不留神就會撲上來,咬斷人的脖頸!


    尚宮見過的人不少,但這般的宮女,她也算見了個新鮮,不由得被嚇了一跳,底氣都有些弱了


    “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寫信跟我匯報這件事,讓我來捉個現行。”


    說著,尚宮火氣又上來了,怒罵道


    “我早該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把我都算計了!讓我做個惡人,卻把自己摘得幹淨!”


    “尚宮,你血口噴人!”


    忍冬怒極,挺腰跪得硬氣,她狠狠看過去,尚宮被嚇了一次倒也有了心理防備,這次直接又是一巴掌狠狠抽了上去!


    忍冬一個趔趄翻倒在地,她啐了一口血,再一次頑強地爬跪了起身


    “公公——請您給奴婢一次機會,讓尚宮把信交出來,奴婢當場謄寫一份,您可以對比字跡!”


    忍冬言之鑿鑿,氣得眼尚宮又要動手,李秉文立刻開口


    “既然你們各執一詞,那便各自押入掖廷,等候發落吧。”


    “公公……公公,我是尚宮,您這樣是不是……有點僭越了?”


    尚宮跪得謙卑,說得卻不怎麽低聲下氣,掖延是何處誰人不知,那可是關棄妃、罪奴的地方,她好不容易爬到尚宮的位子上,怎麽可能再跌入那萬丈深淵?!


    “哦?您的意思,是得陛下親自來說了?尚宮好大的麵子啊。”


    “不……絕無此意——我、奴婢隻是……”


    “罷了,我本隻是想關上幾日,長個記性,誰能想到尚宮倒是拎得清楚,那便隻得勞煩陛下了,隻是到時候尚宮保不住的是身份,還是命……就不好說了。”


    李秉文那本該著是暖意洋洋的笑容,此刻卻分外冷寒,把蘇純都嚇了一跳


    這就是帝王的基本功嗎?很好,蘇純見識到了!


    如此說罷,尚宮自是不敢再掙紮,隻好被幾個宮女和和氣氣請進了掖廷,而忍冬則沒那麽好運氣,她是被拖著扔過去的。


    處理完了這兩人,李秉文遣散了宮女,蘇純立刻道


    “這件事不對勁。”


    李秉文挑了挑眉


    “怎麽?”


    “我現在覺得忍冬是無辜的——不是什麽無聊的同情心,而是直覺,她剛剛在看過來時,麵露擔心,若是為了裝好人,那她戲太全了,和她那不計較後果的威脅以及剛烈性子並不匹配,且反駁的那般決絕,說的話也情真意切,她還要比對字跡”


    “萬一她在比對字跡時故意寫得不同呢?”


    “確有這種可能,但綜合來看,這一切都太不對勁——陛下,我想……”


    李秉文抬手示意她不必說下去了


    “我知道你想要繼續查,所以我才把她們押入掖廷了。”


    “……?”


    蘇純不解其意


    “要套出真話,須得讓那人被貶到最低處,這樣問起什麽來都方便,她掙紮都來不及,又哪裏抽空去編造謊言呢?”


    蘇純驚訝地睜大了眼,愣愣看著他,臉上寫滿了你這皇帝好像也不怎麽憨傻,把李秉文看得額上青筋微起。但他依舊端著笑,隻是抬手刻意捏了捏她鼻尖,蘇純一頓掙紮,終於拿遠了他的手


    “那陛下剛剛為什麽不順便自己查了,押入掖延宮,這種事情怎麽看都是方便我去問話,你可以有更簡單的法子的。”


    李秉文看著被她攥緊的手,怔了片刻,蘇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到了自己大不敬的手,訕訕一笑,鬆開了


    然而卻在那一瞬間,又被李秉文反手捏住了


    “你還記得嗎,你那天跟我說的什麽?”


    “什麽……?”


    蘇純努力搜刮著自己說過的話,卻一時間因為手落入的那一方溫軟而腦中糊塗,想不清楚個所以然。


    李秉文這才把視線從她的手移到她的眼上,他盯著那澄澈、迎著日光折出不輸於群星般瑰麗光彩的眸子,淡淡開了口


    “你那時說——‘作為你的妻,留下來’。”


    蘇純微微一愣,是啊,她確實這麽說過。


    “既然如此,你便不是我拿取隨意的物什,而是一個要陪伴我走過餘生的人,我可以保護你,但我不能奪走屬於你的權利。”


    “這事是你一開始去做的,那麽也該是你繼續,我能做的隻有順著你的意思幫助你,而不是獨攬你的想法、行動。”


    “那樣的你,是物、是狐狸——不是我的妻。”


    李秉文摩挲著她的手,笑容染上了周遭隨風翻飛的陽光暖意,一下子把蘇純整顆心給笑化了


    “……謝謝你……謝謝你——陛下!”


    蘇純說完,忽而笑了,她搖搖頭


    “不、不對——謝謝你,其琛!!”


    蘇純千言萬語的謝意與歡快,坦然地化作了主動而綿長的一吻,贈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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