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


    唐階應聲推開門,發現唐玉麵色深沉地坐在茶桌旁的椅子上,身前一個暗衛神色恭敬、單膝跪地,低垂著頭似是正在和他匯報著什麽,看他進來唐玉指尖輕抬,暗衛的身影轉瞬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哥。”


    唐階瞥了一眼就順勢坐到唐玉旁邊的椅子上,抬頭朝他露出一個乖巧靦腆的微笑。


    “嗯。”唐玉不為所動地輕聲應了一句,垂眸拿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那個,我想……”唐階狀似苦惱地沉吟了一會,口中含糊說著,眼睛卻不住地瞟向端坐一旁的唐玉。


    “不行。”唐玉頭也不抬地自顧自喝著茶水,連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唐階一頓,都快到喉嚨口的話又被強行咽了下去,“你都不聽我把話說完,哥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唐玉聞言偏頭看著他,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你想說什麽都不行。”


    唐階張了張口,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半晌蹙眉扭頭不再理會他。


    “方府的事情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明日我們便要啟程了,莫要再去趟這渾水。”唐玉抬手喝了口茶,神情淡淡地說道。


    唐階沒有開口,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就想要離開。


    “站住。”唐玉見狀無奈地歎了口氣,放下茶杯走到他身前,微微俯下身盯著他的臉,“你要偷偷溜出去麽?”


    “哥你說什麽呢?我是這樣的人嗎?”唐階挑了挑眉,眨巴著眼睛一臉單純地反問道。


    “嗬。”唐玉麵無表情地扯著嘴角哼笑了一聲,隨後直起身子走向門口,“拿上披風。”


    知道對方這個反應便是同意要帶自己去方府走一趟,生怕遲了一秒對方就會後悔般,唐階當即催促唐十迴去房間幫他拿披風過來。


    馬車徐徐向前駛進,還未到達方府遠遠就看到府邸門口已經拿掉了昨日布置的長長紅紗,懸掛兩旁的大紅燈籠也被取下,站在門邊的兩個護衛腰間同樣係上了白布帶。


    馬車停在門口,唐玉打開車廂先下了車,正準備伸出手掌扶唐階下來,轉身卻見那個緊跟在唐階身邊的那個暗衛早已抬起手臂候在一邊,待看到對方小心攙扶著唐階下了馬車時薄唇微抿,手指已然收了起來。


    兩個護衛見到有人過來,不禁暗自打量了一番,其中一個認出唐玉和唐階是昨日方員外親自出門迎接的貴客,不敢耽擱立馬跑進府裏通報,沒過一會方管家就步履匆匆地從裏麵走了出來。


    唐階發現方管家已經換下了昨日的那套衣服,穿上了一件素色長袍,腰間係著一條又長又闊,由整段白布做成的腰帶。


    看著忽然上門來的唐階和唐玉,方管家的眼神中不禁帶了些許疑惑,俯身恭敬行了個禮後輕聲問道:“唐莊主,小少爺,今日前來不知是有什麽事情嗎?”


    “貿然來訪,還請見諒。”唐玉頜首,神情淡定說道:“聽聞今早貴府尋到了殺害方少爺的兇手,憂心方員外短時間內情緒起伏,悲憤過度而傷了身子,故特意前來探望一下。”


    “原來是這樣,真是勞煩唐莊主和小少爺掛懷了,要是老爺知道你們來了想必也會很高興。”方管家聞言歎了口氣連連感慨,忙退後幾步側身讓開位置,“隻是現在府中正在辦喪事,許多地方還未布置完善,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您二位多多包涵。”


    “方管家言重了。”唐玉說道。


    一進方府,原本滿目喜慶的大紅綢布變為淒愴的白色布幡,門庭懸掛著白紙,一路可以看到神色凝重,穿著素衣的丫鬟和小廝匆匆走過。


    當他們行至遊廊時,唐階偶然瞥見在一個堂屋中央擺了一個楠木棺槨,兩個小廝跪坐在棺槨旁,麵前放了一個火盆,而他們的手邊堆著諸多樣式精致的房屋、轎子、鎮棺獸等紙紮祭品,幾個僧侶站在靈柩旁奏樂誦經。


    注意到唐階停留的視線,方管家順著方向轉頭看去,當下了然,不由得低聲歎了口氣說道:“那是昨日連夜布置的靈堂,我們少爺的遺……就放在那裏,原本昨夜應該讓親友們來守夜哭喪,無奈事發突然,加上我們老爺也不想讓太多人過來吵鬧,所以就隻請了僧侶來……”


    “原來如此。”唐階點了下頭應道。


    “是,兩位這邊請。”


    方管家伸手引領,走在他們左前方半步遠,帶著他們來到前廳坐下,隨後喚來丫鬟為他們上茶後就去通知方員外,沒過一會兒,方員外便從外麵走了過來,“唐莊主,小少爺,有失遠迎,真是失禮了。”


    聽到聲音,唐階轉頭望去,看到方員外身穿一襲素服,腰間係著一條白布,麵上看著還算精神,隻是眼下的青紫和眼底的悲戚輕易暴露了他的內心。


    “方員外。”唐玉站起身,微微頷首,唐階隨即跟著一起。


    “聽方管家說唐莊主和小少爺是特意前來看望方某的,難為二位百忙之中抽空過來,這份心意真是讓方某不勝感激啊……”方員外語氣頗為感歎地說道,連連擺手讓他們趕快坐下。


    “方員外,若是府內有何處需要我們幫忙的,您盡管開口。”唐階唇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一臉關切地輕聲說道。


    唐玉聞言輕飄飄掃了唐階一眼。


    “那方某在此便先謝過唐莊主和小少爺了。”望著唐階稚氣尚未脫去的精致臉龐,方員外不禁想起自己孩子慘死的模樣,心頭一陣陣抽痛,連忙壓下喉間的哽咽沉聲迴道。


    “方員外,聽說您找到兇手了?”寒暄了幾句,唐階看著坐在主位之上,神情不似昨日那般怨恨憤怒,端著一杯茶水低頭慢慢喝著的方員外,假以閑聊般好奇問道。


    “是啊。”方員外有些詫異,想到什麽又了然地放下茶杯點點頭,“江湖上聲名赫赫的秋棠山莊果然是名不虛傳,連消息都如此靈通。”


    “是那位失蹤的新娘子麽?”唐階眼眸轉悠了一圈,在唐玉的側目下輕聲問道。


    “沒錯,就是她!這個毒婦!!”


    方員外一聽,搭在桌麵上的手指頓時緊握成拳,重重錘了一下桌麵,厲聲說道:“虧我方府見她柳氏待人溫和善良,不嫌棄她出身低微、家境貧寒,如今家中更是隻剩一個好賭成性的兄長,願讓鵬兒以正妻之位迎她進門,卻不料此女心腸竟是如此陰險歹毒,居然敢在成親當晚殺害我兒!!”


    “可殺人不比尋常殺雞宰豬之事,若按方員外您這麽說,新娘子嫁入方府實為高攀,本可以從此過上比之前好上許多的生活,又為何要將這唾手可及的一切毀於一旦呢?”見方員外如此言之鑿鑿,深信柳萍就是殺人兇手,唐階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


    “……”


    聽到唐階這番話,方員外怨憤的神情一僵,隨後詭異的沉默了起來,似是想起了什麽眉頭忽然緊鎖,低垂的眼神飄忽不定,半晌注意到他們正在看著自己,他緩緩鬆開了眉頭,“現如今柳氏已死,真正的原因我們這些人又如何知曉呢?”


    “您說是吧,小少爺?”


    對方顯然是知道些什麽,但擺明不想和他們說,唐階對此微微一笑。


    “方員外,敢問新娘子被發現時是怎樣的場景?”見唐階停了話頭,一直沉默坐著的唐玉垂眸喝了口茶水,而後語氣淡漠地開口問道。


    “今早鎮上有一農戶要去田間幹活,恰好田地就在離柳家房屋不遠處的地方,想著穿過後山荒林的一條小路可以快些到達,於是就走了小路,結果在那裏看到柳氏穿著一身嫁衣吊死在一棵大樹上。”方員外看向唐玉說道。


    “屍身此時可是在府上?”唐玉問道。


    “正是。”方員外點點頭,隨後解釋道:“那縣衙裏的宋大人與我是故交,念及我剛經曆喪子之痛,由仵作查驗得出柳氏乃自盡而亡,斷案後便將其屍身交予了我。”


    “不知我們可否去看看?”唐階沉吟片刻,微微傾身朝方員外問道。


    “這,這恐怕……”方員外一時語塞,有些無措地看向端坐一旁,低頭仿若無所覺般慢慢撇著手中茶杯裏漂浮著的茶葉的唐玉,嘴巴囁嚅半晌,最後在唐階直直的目光中無奈說道:“自盡而亡的屍身模樣可怖,小少爺若是不怕那汙穢之軀會汙了您的眼,便隨我來吧。”


    “有勞方員外了。”唐階淺笑著頷首道。


    “小少爺客氣了。”方員外站起身,走至唐玉麵前微微俯了下身伸手引領,“二位請。”


    唐階跟著起身,在看到唐玉側身行至他麵前時忽地瞥過來的眼神,瞬間低下頭,抿起唇安靜地走在後麵跟著他們。


    “柳氏的屍身就在前麵。”方員外帶著他們來到後院一處陰涼幽靜之地,走到其中一間房屋前示意守在門口的小廝推開房門,“此地陰涼,短時間內適合存放屍體,想著等鵬兒下葬之時將其埋在旁邊,以此來告慰我兒,於是我便讓人將柳氏的屍身暫時放在了這裏。”


    一踏入屋內,唐階瞬間便覺得裏麵的溫度比外邊冷上許多,而且幹燥有風,屍身不容易腐爛,確是一個適合的地方。


    抬眼望去,隻見屋內擺了四五張大小幾乎一致的長木桌,而在其中一張木桌上,一個從頭到尾蓋著白布,隱約露出漆黑頭頂和鞋底的身影躺在鋪有草席的桌麵上。


    方員外揮手讓候在一旁的小廝拿走上麵的白布,隨著白布緩緩的掀開,一個臉色青紫,喉部有明顯且深的紫色痕跡的女人便顯露了出來,正是失蹤的新娘子柳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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