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石塊殘骸四散,地麵幹裂,像一塊被磨壞的舊牛皮。煙臭刺鼻,似乎還能聽到風吹瓦礫的聲音和火舌滾動的聲響。街頭巷尾不生草木,沒有生息,房屋被黑煙籠罩,曾經或許熙熙攘攘,如今隻是一座灰燼構成的城。


    踩著石塊走過了不少彎彎繞繞,他終於在一片廢墟前停了下來,麵無表情地抬頭,看著一個人。


    這人一襲紅衣,趴在唯一一張完好的石桌上,桌上擺滿了酒壺,正是謝玉折遠遠看到的那個背影。


    那人顯然知道他來了,卻自顧自品酒,風流極了。柳閑眯著眼輕躍而上,而那人的手上也突然凝起了一股寒光,劍拔弩張,灰燼騰起!


    然後那股寒光變成了又一個酒壺!


    再然後那人猛喝了一口壺中酒!


    「不!是!吧!大哥!」柳閑恨鐵不成鋼地狂搖著柳二的肩膀,不可置信地扯著嗓子:


    「我被關了一百零七年活得想死,你在這喝了一百零七年的酒比神仙還快活?」


    柳二被他晃得左搖右擺,還不忘晃晃手中空蕩蕩的酒壺:「不止。」


    「那你還做了什麽?」他企圖聽出一句好話來。


    柳二臉頰微紅,勾起了一抹繾綣淺笑,在柳閑割斷他脖子之前,他道:「不是還放你和那孩子進了無為天嗎?」


    他抬頭時,便露出了一張絕色的臉。


    眉長入鬢,眼尾上挑,薄唇洇成一朵桃花,額間一抹硃砂細痕,眼波裏盪著春日黑水。


    看著柳二用和他相同的那張臉笑得那麽噁心,柳閑不禁反思,難道我平時笑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深唿吸了好幾次後,他真誠道:「我特別想一劍捅死你。」


    柳二又從空氣裏變出來一個酒罐子,揚手痛飲一口,他道:「請。」


    「聽絳塵老師念了這麽久的經,我現在信佛,不殺生了。」


    柳二終於掀起了眼皮子,病懨懨地上下打量他:「你最好是。」


    柳閑問:「祈平鎮出的那些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庸人而已,我不關心。」


    「要是小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


    柳二仰起頭把脖子橫出來,無所謂道:「請。」


    「我捨不得你死。」柳閑圈著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彈,把桌上的酒杯彈了下去,白瓷杯子碎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他話說得十分關切:「飲酒傷身。」


    柳二手上凝起白光,卻無論如何都再變不出酒來,他怒而炸毛:「讓你殺我,你又不殺,總是毀了我的寶貝算幾個意思?」


    「要挾你的意思。」


    「我隻知道那些,在無為天你都看到了,別的任何你都問不出來,我隻能渡你點靈力。」


    柳閑笑著說:「你真是我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


    二人間的溫情如觀花品酒,柳二道:「非也。要是沒有我,你連這點靈力都不會有,有我是你的榮幸。」


    「上仙,我對您很了解。祈平鎮死了幾個人、那些小魚小蝦還在不在,您根本不在乎吧?您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對我生氣,隻是人間太無聊了。」


    柳閑沒有反駁,隻輕聲提醒:「柳二,仗勢淩人也要有度。」


    身上威壓驟然減少,柳二貪婪地攫取著氧氣,指著斷壁角落裏的燃燒的紅燭和其上一張被煙燻黑了看不清臉的畫像:「所以我日日都為他上香,感謝有他在呀。」


    他說話時眼裏黑水流轉,趕在柳閑拔劍之前搶道:「息怒吧,我把靈力渡給您。」


    柳閑這個人從頭到腳都很特別,比如說,身為修士的他,其實是沒有靈力的。所以許多要靠靈力施展的法術咒語他一概不能用,但他憑著一身磅礴的劍氣,研究了不少隻有劍氣能施展的法術咒語,也過得十分滋潤。


    但有些事隻有靈力能辦到,他不得不接受。


    兩人相對而坐,皆是一等一的絕色,隻是沒蒙眼的那人身上更多了惡劣的風情。


    靈力地流入柳閑的眉心,細小又寒冷的水流差點侵蝕他的筋脈,他念咒為它們指路,終於匯聚於丹田。


    確認靈力能夠使用之後,他點了點頭就要走,提醒道:「在我迴來之前,不要讓祈平鎮再出事。」


    隻剩了柳二趴在桌上,虛脫笑著:「又要我幫你做事,又收了靈力就不認人。沒情意的白眼狼,我憑什麽幫你?」


    他還想繼續罵,眼前已經出現三個酒壺,頓時大喜地直起身子:「你說什麽我都幹,這鎮子一定會和從前一樣好好的。」


    他迫不及待地掀開壺蓋,咕咚咽了一口之後,「噗——」得一口全噴了出來!


    他怒吼:「你大爺的給了我喝的什麽?」


    柳閑的聲音遠遠飄來:「怕你縱慾過度,下盤不穩,喝點中藥補補。」


    話音剛落,柳二挑挑眉,哼了一聲:「您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你身邊那個小孩,他心裏想的事情,把我都嚇了一跳。」


    柳閑搖頭晃腦地模仿他:「庸人而已,我不關心。」


    「真的不關心嗎?」


    「可我日日歇在這裏,腦袋裏想得也無非隻有那幾件事,那幾個人,殺人放火,剎那長生,除此之外,大多都和謝玉折有關。」


    柳閑淡然問:「你想著誰,和我有什麽關係?」


    柳二放下了酒壺,低低地笑了許久,抬眼時略有些詫異地問:「上仙,是我們分別太久,還是您貴人多忘事,我的來歷,您已經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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