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築梨花開了滿春,東風吹過,玉雨飄香。


    青石板路上有個拎著小竹籃的少女,她穿著嫩鵝黃裙,鬢角別著朵泛了黃的小梨花。柔順的馬尾帶有些微卷,發梢隨著她的歡快的小跳步,一下下點在白皙的脖頸上。


    石凳上坐著個織繡的成年女子,她衣著素雅,僅用一根竹筷盤起及腰長發。見少女迴來,她把針線擱在手旁,溫婉笑問:「阿姝,今日帶了什麽迴來?」


    少女拿起竹籃,興奮地把收集起來的寶貝一個個擺在桌上:「王伯伯捏的糖人、李老道畫的護身符、路上小娃娃塞給我的鈴鐺……」


    女子寧靜聽著,不時點點頭以作迴應。最後少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一股腦地推到她麵前,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師父,這些都是送給你的!」


    少女注意到被她的禮物擠到一邊的刺繡,拿起來左瞧右瞧,驚訝道:「我今天路過一家貼囍字的人家,那個姐姐的喜服上也有這個花紋,原來師父也會繡!真好看!」


    女子眉眼溫柔:「隻是近日偷懶,得了閑就把玩下針線。」


    她伸出青蔥手指,把少女鬢邊快墜下來的蔫花取下,又隨手摺了枝樹上棠梨,剝去紮人的尖枝,別在她的發上。


    潔白的花粒兜在少女長翹的睫毛上,幾下扇動後又消失不見。


    她臉頰泛出一點淺淡的紅,低頭看著腳尖:「師父,我聽他們說,出嫁那天女子會給心上人送自己繡的手帕,可我還從來沒有碰過針線。」


    她希冀抬眸,對上女子清麗的眉眼:「您能教教我嗎?我還能學會嗎?」


    「當然能。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隻知道四處瘋玩,如今還不是被徒弟圍著誇讚?」


    女子笑著摸摸她,艷羨道:「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公子,能收到我們阿姝一針一線繡的花。」


    少女一把撲進她懷中,往溫暖的臂彎裏蹭了蹭:「在我心中師父都是永遠排在第一位!」


    二人言笑晏晏,像在一場不會停滯的美夢。


    而柳閑立在院門之外,身邊氣壓低到連草木都憋住了唿吸。他問身旁人:「你知道她們是誰嗎?」


    謝玉折的答案脫口而出:「她們身上衣袍用的是上修界一百年前的服製,那位姑娘和明珠前輩的衣襟上都繡有繁複的棠棣,應該是明姝前輩。」


    他頓了頓:「但另一位前輩的身份,我不知道。」


    年紀稍大一些的那名女子,一身樸素,看起來隻是個民間普通溫婉的繡娘。


    女子清淩淩的眉眼就在不遠處,柳閑避開她的眼神,臉龐隱在昏暗中半明半滅,影子被光拉的很長。


    「穿針做骨,巧戲無常。」


    他緩聲自答,可朝著那女子的方向,模模糊糊地又像是在叫她:「方霽月。」


    眼中流動晝夜,他歇了渾身的風流勁兒,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講著故人:


    「數百年難一遇的煉器天才,百鍊穀第四代宗主,大乘巔峰,天下十絕,方霽月。」


    第027章 境主


    一宗之主, 十絕大能。


    無論是她身上的哪一個名頭,都值得讓方霽月這三個字被永恆烙印在上修界的玉典之中,可有關她的記載卻寥寥無幾。


    隻知道她出生極顯赫, 是先器宗宗主的獨女,受盡寵愛的掌上明珠。


    可百鍊穀宗主並非世襲可得,而是優勝劣汰, 能者居之。穀內匯聚器修大能,群星漫天之中,方霽月從不會被星光淹沒。


    她是其中最閃耀的月,用淬毒彎刀偽裝起來的弦月。


    器修以器為兵,煉機關、煉刀劍、煉符咒,而她劍走偏鋒,以器煉「人」,用針線製成傀儡。


    青蔥指尖上用細絲懸掛木頭小人, 絲線連通關節,她用傀儡術操縱小人時,身負殺器的大型人偶就會跟著行動,無痛無懼、絕對服從,人形兵器,謂之兵偶,令人聞風喪膽。


    也有人其實說她的傀儡並非木偶, 而是被她種了絲的活人。據說有人曾見她在戰場上起死屍控活人,意誌不堅之人稍微失了防備, 就有可能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淪為殺器。


    指尖青蔥引紅線, 信手鑄成傀儡軍。刀光劍影之中,她隻需閑坐亭中, 靜靜操控幾根懸絲。


    不過她從未被人抓到用活人煉器的證據,也從來沒有對別人造成過傷害。疑罪從無,大家同樣都是煉器,隻是她喜歡把器做成人的模樣罷了,即使有些不人道,但也更好控製了,不是嗎?


    因此她不曾被當做邪修通緝追殺,反倒憑著強悍的實力,在一次次角逐中,成了百鍊穀千年來的第四任穀主。


    謝玉折原以為她會是個和名聲一樣的冷麵修羅,今日一見,卻發現她和她的名字一樣,婉約如月華。


    他不禁懷疑,究竟是傳言太不可信,還是她本就菩薩麵、狠心腸?


    他不由得又想到久負盛名的柳蘭亭,真實的、不是活在別人口中的上仙又是什麽樣的呢?畢竟人不可能隻有那一麵的。


    他有些苦惱地發現,自己總是莫名其妙地太過關心上仙了。


    驟見故人,柳閑用冷淡壓製了刻骨的煩躁,問謝玉折:「你知不知道方宗主如今在哪兒?這個,隻是在一百年前的夢境中的她。」


    難得聽到柳閑對一個人毫不作假的敬重,甚至於可以說是忌憚,謝玉折詫異答道:「聽聞是常年坐鎮山中,非要事不出,並沒有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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