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觸感刺得本就難受的謝玉折一激靈,骨意發癢,這種感覺在看到眼前人繾綣的笑意後更甚,他隻希望柳閑不要再動了。


    他想也沒想直接握住了那柄不聽話的劍,鮮血順著劍身滴落,他既沒有叫疼,也沒有鬆手。


    他神色晦暗地握著那把劍,眼也不眨地平視著彎腰看他笑話的柳閑。


    這樣奇怪的感覺無疑是痛苦的,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東西在無聲躁動。在這無數個漫長的瞬間中,斑駁的走馬燈在謝玉折的腦海裏轉呀轉。


    朝臣齊賀的百日宴上觥籌交錯,父母在主位上抱著沉睡的他,推杯換盞,飛花投壺,攜禮讚「小公子天賜石麟」。


    ……


    母親用白瓷一樣的手為他戴上長生玉,她笑的時候整個屋子都流動著悄然的挽留聲,她閉眼時靜默的挽留聲不約而同地從嗓子裏迸發出來,變質成穿心裂肺的哭喊聲。


    ……


    他在一棵花開正好的梅樹下舞刀弄槍,起風了,家僕為他送來披風,他搖頭婉拒,擦掉額頭的汗珠後,又執起了兵刀。


    ……


    吹角連營,士兵用粗糲的手執起兵戈與他同戰沙場,凱旋後他小心又驕傲地領了陛下的封賞,欣喜打馬迴了家,卻又在推開門的那一刻黑了神色。


    可是,這雖是他的經歷,卻不是他的視角。更像有一個窺伺在側的旁觀者,立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就好像有一雙眼尾上挑至輕佻的眼睛藏於數年的光陰之後,用和他現在看著柳閑一般的眼神,平靜而默然地注視著他。


    謝玉折醒悟這種陌生的痛苦來自何處了,是欲望。


    來自這個眼神的欲望。


    欲他一帆風順,不欲他幼失怙恃;欲他戰無不勝,不欲他樹高招風;欲一切握於手中,又不欲將他囚於死水。


    可再看眼前,他似乎能直接從布條遮掩下看到柳閑彎彎的眼睛,以及瞳孔裏萬物不入的冷色,這讓他被架在烈火上燎烤的大腦好受了些。


    謝玉折從來不相信無所根據的事情,譬如虛無的直覺,但他現在用直覺篤定了這樣一件事。


    外貌相同尚可易容,但刻在骨子裏的感覺不會騙人。


    他對國師的感覺,國師給他的感覺。


    熟悉縱容,冷淡囂張,一模一樣的聲形與癖性,柳閑不可能不是國師。


    跡象如此明顯,難道他從前沒發現嗎?並非。


    隻是他不斷地想找出兩人不同的地方,由此自欺欺人道柳閑不是國師,就好像如此他們就能像現在這樣,逃避即將發生的一切,一直好好活下去。


    但現在這種感覺太明顯,他如何都騙不了自己了。


    謝玉折滾了滾喉結,又閉上眼掐著自己受了傷的手心,低啞著嗓子解釋道:「柳閑……我現在很難受,你不要碰我,我怕我會傷害你。」


    他手臂肌肉上盤踞的青筋隨著動作有力跳動,深黑的瞳孔可以是葡萄也可以是深淵,鬢角的髮絲被吹得淩亂,柳閑從來都忽視眼前人早已不是個十一二歲小孩的事實,此刻才看出五年軍旅在謝玉折身上留下的痕跡。


    柳閑很少被那種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直勾勾看著,他不自在地收迴了劍,毫不占理地嫌棄道:「不碰就不碰,反應這麽大幹什麽,滿手都是血,嚇我一跳。」


    中魘後的感覺因人而異,所以他並不清楚謝玉折現在經歷何種痛苦。


    他隻是覺得奇怪,這麽弱小的魘也能成功傷害他,他反應還這麽大,可是反應都這麽大了,謝玉折還能鎮定地讓自己遠離他。


    大爺的,這小子的意誌力怎麽又頑強又薄弱的。


    他腦袋裏不會是裝了個彈簧吧,那什麽「你弱它就強,你強它就弱」?主角光環好不合理啊。


    見謝玉折強忍著悶哼,柳閑隻好拿出一卷草藥和自製紗布,一邊給他包紮,一邊沒好氣兒地再度認錯:「是我的錯,我不該笑話你。你也別難過,你中魘並非因為意誌薄弱,你是被他看上,直接主動找上門了。」


    他本想一個手刀直接劈昏已處於崩潰邊緣的謝玉折,但看著這人隱忍到雙眸泛紅的可憐模樣,終究沒下得去狠手。


    他再凝出一把小劍,無奈道:「你先睡幾分鍾,我來處理。」


    好在謝玉折此時像個聽話又懂事的小孩,看著鋒利劍尖忽的出現在眼前,隻顫了顫長睫卻沒躲,柳閑一次性地成功點了他的睡穴。


    而後謝玉折像死了一樣立即閉上眼,柳閑輕扒拉了下他的頭,確認不是被他戳死而是真的睡著了之後,嘟囔道:「主角的配置果然是好,連覺都睡得這麽快。」


    在撫平了謝玉折緊皺的眉頭之後,他順勢渡入一絲劍意滅了他腦袋裏的魘,而後站起身,垂下眼簾,盯了半晌這棵蒙了塵的、方才他不讓謝玉折觸碰的小樹。


    柳閑嘆了一口氣,拿出一方上好的絲絹,擦拭起樹上泛黃的葉片。


    他不說話時舉手投足間都是上位者的貴氣,像是坐在二十八人抬的金轎輦裏的君主,又像在禦花園裏閑逛著賞牡丹的王爺,好似並非乞丐,反倒做了多年掌權者。


    他手上不停,突然開口,輕聲問風:「你躲在這裏,不覺得晦氣?」


    風無言,隻有簌簌的搖葉響。


    細細擦淨了一片片樹葉,葉片也像是被賦予了生機一般支棱了許多,柳閑信手扯下一片撚為飛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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