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敵不愧是宿敵,剛見麵,連名字都不知道呢,居然就想殺他。


    眾目昭彰之下,刺向謝玉折的冷眼越來越多,柳閑縮著下巴躲在一邊,也遲遲不開口。謝玉折僵持不下,「歘」的一聲,他緊繃著手收起了劍,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哥。」


    柳閑抽了抽鼻子,沒應。


    謝玉折長吸一口氣道:「哥哥,是我衝動了,對不起。」


    這聲低聲下氣的哥哥……柳閑聽得眼皮都抽抽了下,他耳朵疼。


    謝玉折扯住他的衣袖:「哥哥,剛才是劍太快了,不是小玉本意。我們迴家療傷吧。」


    柳閑伸出手比了個「你不要再說了」的手勢,做戲也藏不住他表情裏的嫌棄,他騎虎難下,隻能答應了:「走吧。」


    李探微轉過頭,看著柳閑麵色痛苦,擔憂問:「你放心和他一起走嗎?」


    柳閑沉默了很久,最終輕聲道:「再怎麽說也是我的弟弟,我隻是家裏吃白飯的,他想怎麽對我,我都認了……」


    「走吧,小玉。」他朝謝玉折強顏歡笑地招了招手。


    謝玉折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在周身石化之時他卻看到,柳閑手上哪有什麽紅痣,隻有一道一指寬的紅痕。


    難道真的是他氣血上湧,一時看錯,錯怪了柳閑,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冒犯了他?


    他咬緊牙關道:「哥哥,我們迴家。」


    「好呀,迴去給我包紮傷口。」背過身後,柳閑親昵地捏起謝玉折的手腕,笑勾著唇,哪還剩了什麽傷心色?


    可惜他早已轉過了身,李探微看不到他滿臉的笑意。


    等二人一左一右地走了,她翻到包裏多出來的幾兩碎銀後,才突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這幾兩塞口袋縫都不夠的銀子被紅布精心包裹起來,像它的原主人全部身家都隻有這點似的,而且她莫名其妙地覺得,這錢和她手上爹讓戴著的手串有幾分關係。


    *


    人間情重,最多情處當屬酒樓醉夢長。


    戲台上的歌女舞姿綽約,聲色嫣然,吱呀呀地唱著江南小調,婉婉水袖盪起了滿室春水,吳儂軟語吹落了一地閑愁。


    她唱道:


    「都道是大雪來時遇新年,怨隻怨凡塵與君不相見。君勸我莫生貪嗔,恨耶、妄耶、念耶,皆隨雲散,拈花把酒笑看寒山耶。」


    此時正值夜晚,人間第一大酒樓裏已經熙熙攘攘。


    柳閑已經又換了一身鬆玉白袍,隱紋繁複,沈腰潘鬢,黑髮僅以一隻簡單的木簪鬆鬆束起,白綢遮眼,僅有一邊耳朵上掛著紅流蘇耳墜。


    他身旁還有個青衣公子,手搖水墨摺扇,眼中神采溫潤。


    當然,再在他們身旁的角落裏還站著一個黑衣的俊秀青年,看起來較他們二人青澀年少些。說來話長,此人正是謝玉折,他像塊甩不開的狗皮膏藥似的,一直跟著他心中的疑似國師。


    他想殺柳閑卻連柳閑的頭髮絲兒都斬不斷,柳閑聽了一百零七年佛經已學會了出家人慈悲為懷,於是兩人竟然一路僵持到了坐一起聽戲,不過謝玉折隻能站著。


    醉裏看花好夢長,日進黃金有萬兩。


    柳閑有一富商舊友名叫楊徵舟,其名下萬千產業之一,便是這醉夢長。所以他此番越獄後,正蹭著這層持續百年的關係,在這銷金窟裏頭免費享樂。


    謝玉折雖然不缺聽戲的錢,但他跟著兩人,柳閑不允許他坐,楊老闆也不發話,小廝還把雅間裏所有有個平麵的東西都搬走了,說是「小將軍您坐不了,楊老闆說過如果柳公子不樂意就算陛下來了也沒用」,他隻好一臉黑地站著,還被二人視為空氣。


    「吳儂軟語,你能聽懂嗎?」楊徵舟問柳閑。


    柳閑正垂著眼皮,手邊控著柄一指長的劍影,很浪費地在用它剝葡萄:「聽不聽得懂有什麽所謂,好聽就行。」


    「也是。」


    他揉了揉耳朵:「你是不知道,我在那山上,整天被一臭和尚開光,耳朵都快磨出血了,那才是要了人命。」


    在隻有水聲和梵文的寺廟裏,但凡有一條狗在他麵前狂吠,也算是人間仙樂了,更何況是這種酥到骨子裏的曲兒。


    「那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柳公子,往後都可以瀟灑度日,實現你做個風流紈絝的心願了。」


    「我百年前的願望,你還記得。」柳閑輕笑一聲,餘光瞥見雅座外身披狐裘的其他富家子弟,再怪異地看一眼正在搖扇的楊家老闆,問:「外頭正下雪呢,你很熱?」


    「搖扇乃風雅之事。」楊徵舟適時扇了扇,用「你不懂」的眼神看著柳閑,問:「出來之後,你還有別的事想做嗎?」


    出來這個詞……難不成柳閑真下過大獄?謝玉折臉色一變。


    柳閑手上正好剝完一顆葡萄,精準地把它投進嘴裏,說:「還能做什麽,跟著你混吃等死唄。」


    說罷他又朝身後之人翻了個白眼,道:「不過這還有個認錯人的傻帽想殺我呢。」


    楊徵舟看了一眼他被綢緞蒙上的眼睛,嘴唇抽動,無奈道:「看來我還得多勤懇幾年,不然日後連你的衣服錢都付不起了。」


    柳閑找到楊徵舟時,這人像是早知道他會越獄似的,已經給他備好了紋繡形製不同的十套衣服,梨花一般清麗的白,紅色的隻留了幾隻耳墜。柳閑掙紮了很久,最終還是妥協穿上,白衣在他這妖孽身上,像個踏盡紅塵的謫仙,有種欲蓋彌彰的動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炮灰恃強行兇[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祝如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祝如意並收藏美人炮灰恃強行兇[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