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燼又一次自然接話:「你是一個實現願望的大魔王,誰會不喜歡你?」


    這句話無懈可擊。


    路邇在三秒鍾以後釋然了。


    他重新躺下:「你說得對。」


    江燼:「當然。」


    雖路邇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江燼的話又似乎很符合邏輯。


    他可是無所不能的大魔王,他可以為人類滿足任何欲望,人類當然可以喜歡他。


    就在路邇的大腦瘋狂運轉,並試圖找出這個邏輯的古怪之處時,江燼忽然側躺起來,撐著腦袋看著他,問了句:「路邇,魔王生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路邇微微一愣,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嗯?」


    江燼:「不可以說?」


    路邇想了想,契約規則裏似乎沒有這一條限製,於是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怎麽會好奇這個?」


    江燼:「作為無知人類的好奇。」


    路邇:「哦。」


    江燼:「魔王大人可以滿足我嗎?」


    路邇喜歡江燼這樣叫他,讓他感覺到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滿足:「準了。」


    聊起魔王大陸,那路邇可就有太多太多能說的了。


    路邇給江燼說起他的城堡,說起那些總是把他當作小孩看待的老魔王,說起對他特別好但就是愛講無聊故事的古神,說起全知全能但羅裏吧嗦的魔鏡。


    路邇說到他一百歲生日那天的盛況,然後連忙捂住嘴,他心虛地看著江燼,好在江燼沒有問他「你上次不是說你八百歲嗎」。


    他很欣慰,江燼不是那種討人厭的掃興的傢夥。


    但路邇也趁機強調了一句:「魔王和所有種族都不同,我們不是從嬰兒長大再變老的。從神明之手誕生起,我們就已經處在身體最健康強盛的狀態,並且將保持這樣的狀態永生。所以我看起來雖然不老,但真的已經一百歲了。」


    江燼認真地聽了,說:「懂。」


    路邇喜歡江燼聽他說話時那副認真的表情,他嘴角揚起,眉梢也抬得高高的。


    他接著說,然後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天快要亮起來的時候,江燼不動聲色地按了一下床頭的一個小小按鈕,窗簾自動合上,黎明的微光被隔絕。房間裏依舊是黑暗一片,路邇仍在興奮地說著他的過去。


    這種情況很罕見。


    過去的一百年,路邇從來沒有和任何魔王天使,或他城堡裏的僕從這樣聊天。


    盡管他的城堡天天都有來客造訪,但路邇根本不想和他們說話。反過來講,造訪他城堡的那些老傢夥們,也從來沒有認真地聽過他說話。


    路邇還記得,他接受契約召喚的前一天晚上,整個索拉菲斯大陸熱鬧非凡。


    一個又一個履歷資深經驗豐富的大魔王風塵僕僕湧進他的城堡,圍在他身邊喋喋不休。


    他們都勸他要謹慎,不要操之過急。


    他們說你才一百歲,連魔法書十萬分之一的知識都沒嚼透,就要出去闖世界,這太危險了。


    路邇據理力爭:「一百歲怎麽了?所有魔王都是從一百歲開始接受召喚的,你們也一樣。大家都可以從外麵的世界學到一切,為什麽我隻能在城堡裏看魔法書?」


    然而麵對他的不滿,大家隻是笑笑:「那外麵的世界亂七八糟的,你為什麽非要出去?就算你在索拉菲斯大陸快樂地玩耍十萬年,也沒有人會怪你。如果你是想要快速提升魔力,我們可以贈予你。」


    盡管神明認為,魔王們一百歲就已經成長到足夠獨立行走在這世間,但路邇隻要不走出魔王大陸,那麽對老魔王們而言,他哪怕到了一百歲還是「幼崽」。


    路邇:「如果我不出去看看,不去成長,我就永遠像個小孩子。」


    魔王們:「噢,親愛的索拉菲斯,我們就喜歡你是小孩子。」


    路邇氣得給了他們一人一口,卻咬得那些大魔王們哈哈大笑。


    他們認為路邇的憤怒也是一種可愛。


    最終,路邇拿著比他還高的巨大魔法掃帚,把大魔王們全部轟出城堡。


    他想要接受召喚的衝動在那一刻達到了頂峰。


    他知道,留在城堡是不可能成長的。


    一百歲也好,一千歲也好,哪怕過了一萬年,隻要沒有新的魔王誕生,他還會是最小的那個。


    魔王和人類不同,他們從誕生之初便記事,他們吸收知識的速度很快。


    魔法書早就不能滿足路邇了。


    路邇已經懂得很多東西,但他還沒有機會去嚐試。這是他著急長大的原因。


    他得親眼去看,親自去走。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路邇非常興奮。


    不僅是因為第一次接受召喚,更多的,是他終於可以成為他自己。


    在魔王大陸,那是一個所有人都把他當作孩子的環境,路邇就算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孩子了,但仍然不可避免地缺乏成長。


    沒有人和路邇正經聊天。


    路邇從來隻能感覺到「他們在說話」「他們在講道理」「他們在教我」。


    隻有和江燼待在一起的時候,路邇才有那種「我正在表達」的意識。


    現在,他在江燼麵前會憤怒,會賭氣,會難過,會頤指氣使,也會放聲大笑。


    他很隨性地放開了他所有的脾氣,而江燼很認真地接納。他在江燼麵前比在古神麵前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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