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不提,軍備馬匹、陣亡撫恤哪個不要真金白銀?財力相差如此懸殊,潘皋怎麽贏?


    心中慨嘆一閃而過,之後又有問題——王府太大,他不太能記住路。


    他是啞巴,不便開口問,隻能跟著刁疆點頭搖頭,但卻無法麵麵俱到。


    倒也無妨。


    雖說至今他仍搞不清煜王為何要拉攏自己這麽個可有可無的奴隸,但,還是那句話:既然千裏迢迢來了,還能真把自己當個僕役使喚不成?


    刁疆上有老下有小,剛在街上還見到自己那大胖小子隔著人群奶聲奶氣地喊「爹爹」,一想到稍後便能迴家團員,情緒很是高漲,直到邵萊派小廝來,說是奉命安頓新來的親衛,他這才顯出幾分急切,跟他說了句「阿宴,你好生待著,改日再見」,人就沒影了。


    小廝十一二歲,懷裏抱著一大卷行李。


    事先知道新來的是個啞巴,他就自顧自說話:「阿宴,我叫泰金,泰康的泰,金子的金!」


    他指了指西邊一片沒瓦的屋子:「西院還沒修好呢,邵執事說,讓你先在養馬房住著!」


    看看左右無人,又壓低聲音:「阿宴,偷偷告訴你,養馬房可臭了,我住過一次,後來實在受不了,連夜搬走!」


    白知飲覺得泰金機靈可愛又率真,不由莞爾,順手接過行李夾在腋下,他才活動了一下肩膀,嘻嘻笑了兩聲。


    七彎八繞到了馬廄,再往後就是高聳的院牆,牆外的大柳樹在暖春裏抽了條,探進兩枝掛著嫩芽的枝條來,隨風搖晃。


    馬廄裏養著幾匹馬,個個膘肥體壯,白知飲看到煜王的寶馬青聖鶴立雞群地仰著腦袋,那氣勢儼然王者歸來。


    見到白知飲,它唿哧喘出兩股白氣,輕甩著馬尾打招唿,他就上前擼了把它烏黑泛青的鬃毛。


    自北國邊境一路行來,一人一馬已然是熟了。


    「嘿!」泰金驚奇地笑了聲,「青聖可傲氣了,平日裏都不讓人隨便碰!就連養馬的老袁隻能把草料放進槽子裏,走遠了它才肯吃!」


    白知飲笑了笑,隨手拍拍青聖的額頭跟它道別。


    養馬房就在馬廄隔壁,是個木板搭的簡陋小房,從屋外看起來都沒一間馬廄大,果然如泰金所說,充斥著一股漚久了的馬糞味,熏得人要淌眼淚。


    白知飲掩鼻,左右一看,居然沒窗。


    沒窗,整日又關著門,難怪。


    泰金站在門邊,壓根沒打算進:「臭吧?我就說!你看能住嗎?」


    白知飲點頭。


    安排都安排了,不住還能怎地?


    再則說,從前他還當奴隸那會兒,跟母親侄兒在大獄裏待了足足五年,日日夜夜苟延殘喘、發臭發爛,那時真是比馬廄裏那些畜牲都不如,不也過來了?


    -


    煜王才迴天都城就傳了太醫,還謝絕見客,想是病得很重。


    消息不脛而走,天還沒擦黑,就連城中三歲的娃娃都知道了。


    一整晚,煜王的門檻幾乎被踏平,等第二天李庭霄洗漱完畢,看到各種補品在前廳堆成小山。


    李庭霄大馬金刀坐在前廳,望著滿屋子的東西,用力搓下巴:「這些……」


    「奴婢這就給殿下過目!」邵萊眉開眼笑,將禮盒一一打開,如數家珍。


    「這是監察司滿將軍送來的五百年老參,可稀罕呢!」


    「這是禮部侍郎蔡天存送來的阿膠和燕窩,美容養顏聖品!」


    「這是鸞儀司掌事金福送來的石蛙,要說這石蛙可是好東西,就北方有,且一座山啊,就隻有冬季才能見到那麽三兩隻,金福特意孝敬您的……」


    李庭霄瞥他:「金福是你徒孫吧?」


    詞兒都比別人給的多。


    「呃……」邵萊訕訕地幹笑兩聲,「是,殿下,金福一片孝心……」


    李庭霄大手一揮:「送迴去。」


    「送迴去?」邵萊的眯眯眼瞪圓了,「金福他……」


    「不單是金福,其他也統統送迴去,別忘了謝人家。」李庭霄一晚如廁八趟,這會兒又覺腿軟,打算迴去安生躺著,臨走前還叮囑,「以後別亂收東西。」


    「聽見殿下說的了,快去辦。」邵萊唯命是從,對一旁的僕役揮了下手,趕忙小跑追上去扶住人。


    李庭霄腳底發飄,但還不至於要人扶,抽迴手臂問:「宮裏有消息傳來嗎?」


    邵萊忙答:「有,是禮部來的,說太後壽宴當天請殿下帶天狼軍將士上殿封賞,奴婢把人數報給他了,禮部的主事說,上殿穿的賀壽禮服明日一早送到!」


    「賀壽禮服?」李庭霄失笑,「還挺正規。」


    「是陛下重視殿下,往常那些打了勝仗的將軍哪有這些禮遇,天狼軍那些小子都說,跟殿下算是跟對了,臉上且有光呢!」


    李庭霄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要是原主,大概就信了這鬼話,還沾沾自喜呢吧?


    -


    天都城可比苦寒的北境暖和的多,雖還隻是早春三月,院子裏已現了欣欣春景。


    李庭霄嫌屋裏待著悶,就命人把金絲軟榻抬到水榭中,趴著曬太陽。


    有侍女端來了湯藥,他一口灌下,又往嘴裏塞了顆蜜棗,隻等著太醫來給他再施一次針,大概就好了。


    據說能好,也希望能好。


    他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整日槍林彈雨摸爬滾打無論熱帶雨林還是酷寒雪山一潛伏就是十天半月擁有鋼鐵意誌和專業素養的職業僱傭兵,最後的死因竟然很可能是——跑廁所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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