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雪女上了落木崖,這應當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雖說同其他仙者簽訂了協議,可日子終究是沒有定下,拖得時間長些,自然而然便都會忘了。


    當初蒼空神君便說雪女沐染是個妙女子,穩重端莊,做事一絲不苟,九重天上這樣的女仙並不多,然而她卻總是笑臉相迎,厭惡,疏遠從未在她那張精致的臉上出現,風評一向很好。


    “殿下?”直到鳳儀推了推我的身子,悻悻然才睜開了眼睛。


    “可是有何要事?”我眯著眼睛,打量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向來鳳儀如此便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帶著些許的歎息開口迴了她,可私心裏卻是不想聽她的話。


    “聽司物星君說,落木崖帝女桑幾日前開過一次?”小丫頭人不在落木崖,這心思操的可真多啊。


    “如何?”我上下打量著她,不曉得她是何意。


    “殿下可曉得帝女桑是何意?”鳳儀拽著我的衣角,眸裏含淚,“殿下過去喜愛帝女桑,願意親手在落木崖上栽種,三萬年被傷的遍體鱗傷,隻請殿下往事不要在重新來一遍。”


    “阿娘讓你說的?”我重新閉上了眼睛,從腰上取下那枚華陰家主的玉佩,“將玉佩送給阿娘,讓她替我好生保管,她瞧見這玉佩,定然不會在多問於你。”


    “殿下……鳳儀追隨殿下萬年,曉得殿下的性子,若殿下當真不喜歡,鳳儀便是拚了這條命,也要把殿下帶迴來”鳳儀跪在地上,輕飄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仔細斟酌著裏麵的意思,臉上依舊麵無表情。


    “鳳帝都沒能帶走我,你個小丫頭又如何能,乖乖下去吧,這萬年來也是幸苦你了。”鳳儀曉得我所有的事情,定然怕我出事,終歸肖燁一場求親打破了我所有的想法。


    “鳳儀雖地位地下,可若是主子出事,定然事事追隨。”她挺直腰身,眸裏沒有退讓。


    我勉強迴了她一個笑臉,鳳儀算得上是體己的女仙了,“萬事不必你來逞強,還有本殿呢,”瞧著她退出去的背影,我揉著眉頭,還是叮囑她道,“往生海若有他人而入,萬萬不可放行,父君母後亦是。”


    “鳳儀曉得。”她素來乖巧,雖常常惹禍,不過也都是些小麻煩。


    她走了好久,我才鬆了一口氣,靈氣循環了一個周天,胸口處的疼痛勉強止住了。


    還剩莫約十多個周天,方可開辟招魂陣,陣法一開,誰也不能擅自闖入,這些時日鳳儀必須在周邊把陣法完善好。


    如此想來,我從地窖取出了兩壺翎琅醉,出了往生海尋了蒼空神君,向他這種無酒不歡,且對八卦異常鍾情的男仙來說,此時恐是在九重天上哪一個角落貓著。


    我放出氣息尋他,沒能尋到,索性找了個亭子,把酒打開,備上了兩隻瓷碗。


    莫約一柱香,他便帶著七分的醉意尋了過來,“本君道是九重天上誰家的酒這麽香,原來是小殿下,不曉得殿下借由酒給尋我,所謂何事?”


    “無事便不能尋你?”


    “也不是不能,隻是今日殿下沒瞧見華陰少主的眼神?”


    “同他有甚關係?不過之前曾聽夫子說,他有一種術法可以起死迴生,有這迴事嗎?”我倒好酒水,遞到了他的手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是自然。


    “有倒是有,隻不過你聽這作甚?難不成是禍害了誰家的少年郎?”他的這張嘴啊,喝了酒就隻會胡說八道。


    “你猜猜看,不曉得神君能不能猜透我這心思。”我賣著關子,自是悠哉悠哉。


    “若能猜透殿下,便不會糊裏糊塗的幫殿下上了落木崖。”看起來很是不情願呢。


    “當初可是談好條件的,”我伸手撐著腦袋,“你這種腦子是怎麽也想不明白的。”


    “殿下自是有殿下的想法,隻不過那枚菩提殿下究竟是如何取下的?”他這麽一提,便不得不說本殿曾經的光輝了。


    一貫以來,我也沒什麽可以顯擺的,讀書時大概便是所有的高光時刻。


    不說門門功課成績第一,就這術法課也較其他同窗技高一籌,自然爭這麽多都是為了上落木崖。


    唯有優秀者可以得到如此輝煌,至於那菩提……


    母上是燭龍氏的殿下,我自然而然呈了她的血脈,九璃盞護身,蓮花血而出,菩提引血而生,是某次他醉酒嘴上不把門告訴我的。


    蒼空師承東華,曉得的東西自然是多,菩提之法他是曉得,可他卻不曉得是他醉酒告訴我的,稀裏糊塗的同我簽訂了協議。


    我摸著下巴,聚精會神的瞧上他,“饒是你想破頭也不知道,所以現在得告訴本殿陣法了吧。”


    “鬥嘴,法術,甚至腦子,本君都抵不過殿下,我便是不給,殿下也有辦法弄到,可我隻想問上殿下一句,此事可有違天道?”他認慫的態度倒是不錯。


    “本殿聽說我墜入忘川三百年間,你便在幽冥司待了三百年,是覺得愧於我,還是……”聽聞他不過笑了笑,起身行禮。


    “識得殿下時,本君便說同殿下隻是同袍之誼,殿下落入忘川,我自是要擔責任,如此豈不是丟了師父的名號?”他鮮少有如此神情,仿佛不在是那個同我嬉鬧的執扇少年郎。


    “也罷,此事不必追根到底,如此神君可願告訴我夫子之法?”我托著腮幫子,沒有心情同他推諉。


    “給自然是可以,可我必須提點殿下的是,此法一開,萬物便不能打擾,否則施法者……”


    他沒有說下去,我也曉得,筋脈盡斷,靈氣外泄,甚至墮神成魔,在嚴重些歸於飄渺,一切皆是有可能的。


    “自是曉得。”我把兩壺酒放到了他麵前,他遞給了我一卷書,上書:繁華夢,在抬頭瞧他時,所有的表情全在酒上。


    “本君有一事不明,殿下從不喝酒,何故有如此好酒?”


    “南陌喜歡,神君同他不是常常以酒會友嗎?”我想都沒想,開口反問他。


    “誠然本君看不透這風花雪月,可本君能瞧得出殿下對鳳帝非同一般,為何獨獨要嫁入落木崖?此番殿下有失商量。”受著南陌的好意,又同華陰少主牽扯不斷,神君為南陌說話,這自是必然。


    “那若是神君處在我的位置上呢?父君母後皆沒有開口,難不成我要逃婚?可若是逃了,置父君母後於何地?難不成你是覺得南陌能脫的了幹係?”


    何況,我給過南陌機會,是他先放手的,既然他選擇了放手,那我便沒有了可能。


    蒼空神君安靜了下來,沒在開口,目送著他離開,剛剛轉身,身後用力一抓,我便直愣愣的摔到了一個懷抱裏。


    大概是染了九重天的霧氣,懷裏微涼,我皺眉,掙紮著要他放手,“誰?”


    “阿歌……”聲音剛落,身子僵硬,沒有了動作。


    “你可有受傷?我聽他說,你受了重傷,甚至被鮫人抓走了。”說著說著,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說過的,我會平安的迴來,這一場打的太久了……”帶著歎息,“等我等了好久了嗎?”


    “沒有,隻要你迴來就好,”我轉身,抬頭仔仔細細對上了他的眸子,眼底全是血絲,“你不知道你不能染上寒氣嗎?”


    “無妨,能瞧見你便好,”他把我攔在懷裏,“阿歌,你怪我嗎?怪我沒有帶你走,才賭氣同蒼空說了這些話嗎?”


    我搖著腦袋,“相比你帶我走,我更看中你還活著,我在落木崖日日替你擔憂,我怕你因為我出事。”


    還好,他平安歸來,所有的情緒全部爆發,我靠在他的懷裏,小聲哭著。


    南陌於我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愛人?親人?朋友?


    這些他都不是,他是一個避風港,有他在的地方,我才是那個真實的自己,不做作,不玩弄別人,可笑我竟然願意讓他做一枚棋子。


    “你應當曉得的,於你我能放棄任何,包括這條命,隻是阿歌,你的心不在我的身上,我強求我沒用,”他取下我的珠釵,仔細瞧著,“你做什麽決定我必然幫你,唯有關於華陰少主的事,隻能靠你自己琢磨,我不碰你,不娶你,怕的便是你會後悔。”


    “南陌,你說若是有一天我做錯了事,你會原諒我嗎?”


    他失聲啞笑,“丫頭莫不是說笑,我會牢牢的守護著你,你盡管放心。”


    他細心的替我遮擋住了陽光,我躺在他的腿上,不自覺的睡著了,夢裏南陌一襲白衣,執劍而立,模糊在陽光中瞧見了他的身影,風吹拂著他的發帶,他的衣襟,驀然迴首,伸手遞給了我,“阿歌,我迴來了,我接你迴家好嗎?”


    悻悻然醒了過來,天已經黑了下去,睜開眸子,仔細打量著南陌的模樣,他比前些日子憔悴了許多,嘴周胡子一片,閉著眸子看似睡著了。


    我伸手喚來了梧桐殿的仙子,“他睡著了,煩勞送鳳帝迴殿吧。”


    摸著他消瘦的輪廓,末了隻是歎息,明明是天之驕子,明明是高高在上,明明可以棄我不顧,卻為了我一而再的受傷。


    南陌,對不起,除了對不起,我便沒有了其他的言語。


    碧海潮生閣同往常一樣,月光灑落一地,那顆父君親手種的桃樹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我渾身酸困,上了閣樓,“殿下可要沐浴?”


    “水可備好?”


    “這是自然。”


    “退下吧,一會本殿自己來吧。”鳳儀乖巧的點著腦袋,順便替我合上了閣門。


    跪坐在銅鏡前,取下頭上的珠釵,壓下一個哈欠,還未轉身,一陣涼意而起,“不曉得夫人去了哪裏?叫本君等得好生著急。”


    “你……”我後退了兩步,口中斷斷續續,“你何時來的?”說完便著急的起身行禮,還未彎腰,他一把把我推到了牆上。


    “今日你去了哪裏?”


    “不過同熟人求解一事而已。”


    “隻是如此?本君親眼所見,你同鳳族帝君卿卿我我,不曉得是本君眼睛去了問題,還是你在挑戰我的權威?”


    “君上都看到了,何必問我?”我用力退來他,管來的便是他鋪天蓋地的吻。


    他的氣息縈繞在我身邊,沉重的喘息,猛烈的進攻,“嫁於本君便是如此不情願?”


    “是又如何?”我直直的對上他的眸子,“您是高高在上的華陰少主,若是因為我殺了那女子,要了我這條命便好,何苦傷了南風,如今又想要了南陌的命?在你眼中,所有不重要的便應當被殺嗎?我不僅不想嫁你,甚至想要殺了你,親手殺了你,這就是你要的答案,如今滿意了嗎?”


    “好……的確很好,梓歌……當初你不會同我如此講話的,”他握著我的手腕,青筋暴起,“你曾不是說會永遠在落木崖陪著我?”


    “年少不懂事罷了。”所有的一切歸根到底是因為年少輕狂。


    他時不時便會提起過往,甚至有一瞬間讓我覺得他並沒有忘記我,可終歸我清楚他的為人。


    溫存過後,便是誰也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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