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荒五百一十三年,一場大夢初醒。


    我身困在無盡海,這裏沒有人煙,沒有生靈,隻有無盡的黑,和耳別的海浪聲,萬物皆隕,唯我一人生於此地。


    我沒有名字,沒有朋友,不知自己是誰,我以為我會這樣老去,會困在這混沌之地萬萬年不得始終。


    可我終究被人尋了出來。


    尋我之人不過是一凡夫俗子,堪堪是人界那一群白骨罷了。


    那日,混沌初開,我剛眯上眼睛,不遠處便一陣轟鳴聲,我尋聲而去,在不遠處瞧見了一位衣著華麗的少年。


    他向我伸手,淡淡的開口說道,“我來接你迴去。”


    他為何接我離去,又為何能開啟這無盡海,我思慮如此,卻還是同他離去。


    除去無盡海的大千世界無與倫比,目光所及能瞧見綠樹,能聞見花香,自然能嗅到空氣中那絲自由的氣息。


    人界的一切皆同我想的不一,熱鬧的街道,低低的矮牆,裝潢貴氣的府衙,甚至麵前那俊美無邊的男子。


    他替我的眼睛覆上了一條白紗,略過那刺眼的強光,我仔細打量著他。


    在我混沌遊走的這些年來,除他我並未見過他人,我伸手揉著他的臉頰,他卻遠遠的退後一步,我不解,依舊蹭了上去。


    “你可是有何不願意?”卻瞧見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同我行禮。


    “祭司若是有何不滿開口便好,如此為難與臣,臣又如何同王上交代。”我不曉得他為何會如此說,可卻對他口中的王上很是好奇。


    “王上?”我歪著腦袋,隨著自己心思尋了個舒服的地方閉上了眼睛。


    如今的我沒有前塵,亦沒有過往,像一張鋪開的白紙,卻又染上了俗氣。


    燈火闌珊處,大雪染了一層朱砂痣。


    透過馬車的卷簾,我隱隱約約瞧見隨在車後的男子,他的表情嚴肅,絲毫沒有那日的惶恐,我依舊不解,卻是想不明白。


    他同我不過一麵之緣,卻像多年識得一般,我朝他微微勾唇,他立馬扭過臉頰,倒叫我瞧見了他一副害羞的模樣。


    繁華三千,南蜀宮裏獨占了九分,他同我講時,我本就無心一聽,如今瞧見這宮中景象,同他講的並無分毫。


    萬千繁花,陣陣幽香,清風微微拂過臉頰,吹起了我的發絲,那人低頭瞧了我幾眼,卻還是伸手替我捋順了頭發。


    “王上不喜冬日,索性蜀宮還留有多年前的隕石,此石頭可以抵禦寒冷,自然宮中同外並不相同。”他同我講的,我自然知曉,隻不過瞧見如此美景,有些癡呆罷了。


    無盡海裏隻有涼薄的冷風,偶爾會有幾場小雪,我以為那漫天的風月不過是曾經心底裏會出現的景象,如今清風明月,卷簾微拂,花香沁人。


    我有些呆住了,連同那朱紅色的身影闖入視線時,我不曉得如何動作。


    隻見那人微微抬眸,眸子裏星辰燦爛,“果然同朱子說的一樣,如此女子本就該是南蜀國的祭司。”


    我疑惑的皺了下眉,那王上卻勾上了我的胳膊,“你可是有何不滿?”


    然後緩緩朝我壓了過來,我愈發的迷離了起來,不懂他是何意。


    我搖了搖頭,趁著他愣神時,一把躲到了帶我來的男子身後,我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死死不放手。


    “本王可是長得兇極了?”王上大笑,又緩緩朝我伸出了手。


    我糾結了好久,最後欣欣然的握上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大,也很溫暖,同我所想的並不一樣。


    他說我是南蜀國的祭司,天命所定,他把我帶到了玄機宮,為我取名玉璿璣。


    我輕聲嗤笑,依舊沒有將眼前的那條白紗去掉。


    這裏的一切太過於刺眼,也太過於夢幻。


    2


    玄機宮離王上寢殿不過一條城牆的距離,偶爾能瞧見那殿前躊躇不前的女子,偶爾也能瞧見朱子進進出出的身影。


    帶我出來的人就是王上口中的朱子,這是我打聽了許久才曉得的事兒。


    他是王上的殿前大司馬,為王上平定了北上作亂,鎮壓了十裏佛陀,收了軍定山之流寇,連著佛家都要敬畏幾分。


    我坐在池邊,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在霓裳閣堵上了他。


    “祭司可是有何要事?”他朝我規規矩矩的行禮,卻讓我心下一陣窩火。


    “無事便不能尋你了?”我伸手奪過他手中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這酒……”他話剛出,待到瞧上我的眸子,低沉的歎了口氣,“這酒乃是由定安侯尋了多種花瓣浸泡了整整一年餘……”


    “怎麽?他的酒我便不可拿去嗎?”酒香幹洌,雖抿一口便可嚐到了其中的甘甜。


    “不是不能,隻是這酒獨獨就這一壺,祭司拿了去,我又如何同定安侯交代。”


    “與我何幹?”我挑眉間摸上他別在腰間的玉佩,瞧上他微微蹙起的眉毛,不由得一愣。


    “若是祭司喜愛,下次臣送於你如何?”瞧著他一板一眼的模樣,我不禁笑了起來。


    “思來想去,今日可算心情大好,便饒過你罷。”我微微頷首,瞧著他慌張的步伐越行越遠。


    身入混沌萬萬年,未有來意,不曉歸路,獨獨麵前此人占我一襲春水。


    不曉得是我上次驚擾了朱子,還是他怪我搶了他的酒水,以至於這幾日來都沒瞧見他。


    我靠著城樓,聽著不遠處響起的鍾聲,一手隨意捏著玩偶,一手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石子,微微低頭便瞧見不遠處的朱子。


    今日他身著一襲官服,同他人講著話,偶爾頷首,偶爾搖頭,我想了許久,還是追了上去。


    我立在他麵前,嘴角微勾,一臉好笑的瞧上他有些失神的眸子,“朱子,你可有好幾日沒來看我了,難不成是怕我搶了你什麽東西嗎?”


    他連忙擺手,後退了一步,一手拉著另外一個人朝我彎腰跪拜,這樣子的他讓我好生無聊,轉而蹲在他麵前,仔細瞧著他的眉眼,“朱子,難不成我也會吃人嗎?”


    朱子搖了搖頭,然後拉開了同我的距離,“祭司大人為國操勞,如何是臣能踏足的地方。”


    又是如此一板一眼的模樣,我把手裏捏好的泥人塞在他的手上,他不願意收下,我卻執意讓他收下,“如今禮物你收下了,自然不會生我的氣了,那過幾日你帶我出去轉轉如何,這蜀宮還是不適合待久了。”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同他講話,他先是搖了搖頭,繼而似乎想通了什麽,又點了點頭,而旁邊的少年卻意猶未盡的瞧上我。


    我朝他微微含笑,他繼而向我伸手,“祭司大人好生偏心,獨獨送給二哥,那我的又在哪裏?”


    我後退了兩步,直起身子,“如果想要,那下次若是你能尋到我,便可。”


    3


    南蜀三百一十四年,我在玄機宮待了整整半年,這半年偶爾會有幾次簡單的祭祀,偶爾王上會讓我替他擋去宮外的那些桃花,可除去上次同朱子見的一麵,之後已經好久沒瞧見他了。


    聽宮人說他又去了軍定山,這次為的是公主的和親大事,可這事與他何幹?


    我想不明白,所以趁著夜黑了下來,溜進了他的寢殿,待到他仔細瞧上我時,先是一愣,繼而搖頭歎氣,“不在玄機宮裏待著,找本王何幹?”


    “有些無聊,睡不著罷了,”輕車熟路的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這不瞧著你寢殿還未滅燈,便尋了來。”


    “夜深露重,你這丫頭就隻會打擾我的好事。”他撇了我一眼,依依不舍的把懷裏不知道那個宮的美人搖醒,我就直愣愣的瞧著他們穿衣,下床,還有那位主子惡狠狠的眼神。


    “聽說這幾日你都沒有上朝?”我托著腦袋,手裏執起一顆棋子,穩穩當當的放到了棋盤的中心。


    “每天瞧著那群吹胡子瞪眼,一言不合就彈劾的老頭,本王怎麽能高興的起來。”我自然是能想象到他的那張苦瓜臉,可我還是下意識的皺眉,對於他的話全然不信。


    “王上是這個天下至高無上的人,難不成會因為他們而心煩?”我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卻又不點破。


    “朱子沒和你說過,聰明的人下場都不怎麽好嗎?”


    “可我自認為我不怎麽聰明,”我攤手,目光隨著他的身影移到了牆上那幅字上,“這是她留給你的?”


    “本王不曉得你在說誰。”又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記得那日我同你講過,天下與美人隻能要一樣,若你貪心,那麽天上神靈自會向你索求,可你又有什麽能交給他們?”他扭過身子,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本王乃是人中龍鳳,天上神靈又能奈何?”我閉上眼睛,伸手握上了他筋骨分明的手。


    “難不成這是你想見到的南蜀?”我帶著一絲嘲諷,可卻多了一絲同情。


    那幻境中,王上一人同整個南蜀宮一起埋葬在了火海裏,而那美人也永遠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丫頭,你還小,你讓本王瞧見的不過是未來不確定的事,可我的命我來尋。”他扭頭的那一刻我從他墨黑色的瞳孔裏瞧見了一絲光芒。


    或許,那便是另外一絲生機嗎?


    我勾唇抿笑,長長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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