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理解當時他們關哥哥進廂房了,夫人真壞。


    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哥哥從牛棚接了出來,「小二,以後你就睡我屋裏,跟我一起。」


    !!!我簡直開心的就差翻倆跟頭。


    果然,哥哥和夫人,還是哥哥厲害些。


    我樂顛顛地收拾了兩件破衣裳,想著晚上就能跟哥哥一起睡了,不用再聞牛糞味兒,也不用聽半夜牛嚼草的聲音,這感覺比烤紅薯還甜。


    晚上,我躺在哥哥屋裏,看著屋頂,終於是木頭而不是茅草,深感幸福,「哥,你說,我是不是該換個名字了?」


    哥哥躺在我身邊,給我講新編的故事,「小二想叫什麽?」


    我想了想,「我不認字,哥哥想。」


    哥哥靜默了一會兒,「哥哥不行,哥哥......」


    他突然轉過身,眸色很黑:「哥哥怕照顧不了小二長大。」


    我突然有些不開心,興許是哥哥的話總惹我難過。


    我從有意識起,就與哥哥、夫人,連帶著幾個兇巴巴的叔叔東躲西藏,沒有固定的居所。


    這是我在一個陌生地方待的最久的一次,連上今天,正好有三個月。


    甚至夫人養了牛羊,說是掩人耳目。


    我不知那是什麽意思,不過夫人說的總有道理。


    那一晚,我睡得很香,連夢都是甜的。我知道,「有名字」這個天大的願望,但終於有人記掛著了。


    哪怕哥哥一時半會沒給我取,說是想好了再告訴我,我心裏也暖洋洋的。


    【朕聞喜報,二皇子生皇孫景鑠,皇室宗室得嗣,天賜良緣,地設賢嗣,乃國運昌隆之象。念及二皇子恪盡職守,秉性仁厚,素有賢德,勤於朝政,深孚眾望。今順應天時,冊封二皇子為太子,即日起協贊國政,望群臣共勉,扶翼太子。】


    哥哥曾念給我聽,說這是前朝聖旨。


    我不懂什麽叫前朝,更不知聖旨是什麽東西,哥哥隻管念了,我便覺得它好。


    他說本想著去私塾給我買書,可實在出不去。那些叔叔總還是聽夫人的,縱然不知哥哥說了什麽,暫時讓了步,同意哥哥養我,可仍不許我識字。


    可是我沒有書,哥哥本是用牛毛做了一支漂亮的筆寫在牆上教我的,可自從我問了一句「字都是水麽?」


    哥哥便不作聲了,興許我的問題太蠢。


    我剛要不好意思的開口說哥哥我錯了,就見他起身,從牆中間的一個小洞裏取出來一卷黃色的東西。


    他徐徐展開,一個字一個字的朝我念。


    我從未聽過這些,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哥哥眸色認真,似乎上麵的字句極為恢宏。


    沒錯,哥哥才教了我「恢宏」一詞,牆上水跡還沒幹,我正好記著。


    「小二記住,」他將黃絲巾一樣的書徐徐展開,放在我麵前,「墨香濃淡紙脈茫,這才是字。」


    我假裝很懂又恍然的點頭。


    為了不叫哥哥覺得我是個傻的。


    其實我沒聽懂。


    哥哥講的東西都太深、也太複雜了,我不懂他說的「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是在怪誰,也不知「宮闕萬間都做了土」的宮闕是何等壯麗,又為什麽會變成土。


    更不解為何哥哥會時常吟誦的那首詩:「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隻知道哥哥吟詩時的是我最不喜歡的,那時候他身上常常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力的難過。


    連帶著我也開心不起來。


    直到那日,馬蹄聲陣陣,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壞人如潮水般湧來,那些兇巴巴的叔叔們奮力抵抗,但終究不敵。


    混亂中,我隻記得哥哥緊緊握住我的手。


    「快走!」哥哥低聲吩咐,聲音在嘈雜的廝殺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拉著我,穿過人群,躲避著四處飛舞的刀劍。


    一支冷箭擦肩而過,哥哥猛地推開我,擋在了我的身前,我嚇壞了,不知他那時有沒有中箭。


    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段,哥哥突然停了,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烈火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蹲下來緊緊抱住我,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絕望。


    「徐建元——」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小二,答應哥哥,快走,跟著徐建元走。」


    「徐建元,我走不了了,他們不會罷休,隻有我死了......」


    「你要照顧好小二!用你的命......」


    第101章 【番外】有女溫姲


    皇兄死了。


    與其稱他為皇兄,我還是願意喚他哥哥。


    那年深秋,哥哥的死訊還是傳來。


    徐爺爺強行抱著我逃走的時候,我曾幻想老天從天而降,讓哥哥不用離開我。


    可似乎老天沒聽見。


    那時我才終於見到了我的父王。


    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算是個可憐巴巴的亡國「公主」。


    那時候夫人也過世了,哥哥也走了,我徹底成了哥哥口中的枯蘭。


    「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


    我仍沒有名字。


    有一日,我那名義上的父親吩咐我去殺人的時候,我覺得他有病。


    我人才到他的大腿,就算跳起來都夠不到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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