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如今他這般......也著實證了那句歸棹遠、春已晚。


    興許得見蓮池,也能清醒幾分。


    若是這些年,他在我身邊,果真替皇兄養著遺孤,又一麵疑我弒父殺兄無所不用其極,那曾經湖上閑望、雨蕭蕭煙浦花橋,便淨是亂語空鏡花水月,隻剩下周身算計,唯與願違。


    我閉眼不再想下去,從暗道出來,天色漸晚,我卻愛極了這洗淨將暮的天色。


    若是有馬,我定當承風而疾馳,痛快豪飲。


    其實我還是怨著他。


    縱然當初他如何也都趕不迴來,魏覃和蕭隨聯手也實非他所願,可我每每午夜被劇痛驚醒,仍會恍惚,想著若是那人不在我新婚之夜棄我而去,是否又是令一番景象。


    若當時有人護我......


    可是不可能,皇城不是襄陂,皇兄也已故去,再不會有人冒著天家皇威來救我。


    想來也對,我忽然恍然大悟,當初他受了皇兄的命令來救我,今日皇兄死了,他便再如何、也趕不到了。


    蕭隨說的對,天下的好事兒哪能都讓我一人占了?


    我突然有幾分怨懟,活像個深宮裏看著父皇車駕經過自己宮殿而不留的怨婦。


    那他又為何如今對我百般討好千般逢迎?有什麽意思?既然無意,又何必事事親為?我要的從來不是他護君不力的內疚。


    萬籟俱寂中隻有車輪碾過青石的沉悶迴響。


    宮二與宮三如同影子一般,沉默不已。


    倆人都是悶葫蘆。我一門心思想了一路,也沒覺出好歹來,隻道姓顧的真是邪門。


    「好慢。」我掀簾望著蒙蒙天際,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剛想放下,無意間一瞥,又見水瀑掛在一座山穀之上,仿佛是天工開物時遺落人間的一幅巨大的珠簾,從不可量的高處跌落而墜,心下一動。


    「公子現下其實實在不宜舟車勞頓,」宮三揚起馬鞭,「公子可是餓了?」


    「還好。往那兒走。」


    我隨意一指後便放下了簾子,杵著頭髮呆,十分想念我的黑鬃烈馬。


    路途之中景色逐漸變遷,從繁華到荒涼,再到人跡罕至的幽靜。


    隨著步伐的推進,耳畔漸漸響起了更為清晰的聲音,似有萬千鍾鼓在深山之中激盪,清脆而有力。


    行至山穀,四周山巒起伏,蒼鬆翠柏掩映其中,一條清澈的溪流悠悠地穿過穀底,溪水潺潺。


    也終於到了那處飛流銀河,瀑布下瀉的氣勢澎湃,轟鳴聲中水流從懸崖邊緣一躍而下,宛如一匹未被馴服的烈馬,狂奔嘶吼著躍向無底的深淵。


    在墜落時匯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擊打在深潭的水麵之上,激起滔天的水柱,隨即化為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四散飛濺。


    可惜這時候天也正好快黑了。


    風從瀑布後方吹來,夾帶著水霧和山間的清新氣息,讓人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此處風景甚好。」


    「......公子。」宮三欲言又止,似乎實在不明白我從哪兒看出來的好景致。


    宮二輕聲道:「聽說民間管有水瀑的山穀叫『忘憂穀』,世人至此,便能忘卻塵世煩惱。」


    「忘憂?」我輕笑,眼中卻掠過一絲落寞,「若真能忘卻,那該多好。」


    宮二再次開口,聲音有些試探:「陛下,往事已矣。」


    我點了點頭,深知宮二言之有理。又問:「甚好,那我們要睡哪?」


    宮二:「......」


    「也對,」宮三點頭,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四周,一拍宮二,「這鳥不拉屎的地兒,你怎麽趕的路!」


    宮二猝不及防,驚詫無言交加,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公子方才指了指這個方向,屬下不認得這股道,以為公子識路。」


    「......」 我並不識路,也隻想過來看看這飛流直下的溪水。


    然美則美矣,卻四下荒涼,所幸夏夜月色升的快些,帶了幾分明亮。


    沉默片刻,宮三開口:「屬下帶了帳篷。」


    「甚好。」


    於是歇息。


    隻是也許此情此景太過熟悉,加之溪水流淌恰似當初,我便又想起那日歸京途中,顧行秋與我圍著篝火的光景。


    我隻能探出頭去,見宮二上樹抱著劍背對我,宮三在生篝火驅狼。


    馬車停在一旁,馬在吃草。


    當真是活脫脫取經路,若我行李再拿的多一些,叫宮三背負,那必然一路西天去。


    我便長嘆一聲,對宮三道:「聽說仲長卓娶了妻?」


    宮三一愣,答:「是。」


    「聽聞是個好女子,是戚大人的侄女兒。」


    我點頭,道:「嗯。」


    「......公子想問什麽嗎?」


    「不想,」我放下帳篷縮了進去,半晌,又沒克製住打開來,「鳳陵荷花開得正好呢,幾日能到?」


    「大概四五日。」


    我不說話了,徹底放下帳簾來。


    第71章 蘭台類轉蓬


    溪水有些吵鬧,我沒怎麽睡著。


    眼見外頭亮了,我便掀開帳簾,看到宮三正在收拾篝火的餘燼,宮二也已經從樹上下來,正檢查著馬車的鞍具。


    「早。」我打了個招唿,兩人齊聲迴應。


    馬車又繼續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走走停停數日,總算到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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