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口氣,有些無奈,盡管體內的力氣如同潮水般退去,每個字都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朕的事,自有天命。顧行秋,如今想來,你我恩怨已非一朝一夕,何必再添新帳?」


    顧行秋後退一步,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好,聖手醫術高明,陛下自然不屑我救。」


    我不由抬起手,指尖輕輕想觸碰到他的衣袖,卻最終沒有抓緊。


    他的目光隨著我的指尖,又落在我腳下的血跡上,喉嚨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陛下殺兄殺父那天,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我愣了愣,收迴了手,點頭算是默認:「嗯,想過了。」


    不論如何,父皇的死,確實有我的手筆。至於他其他的那些兒子,若是沒有我,自然也不會死。


    「陛下可有後悔?」 上首那人又問。


    我沒有迴答,亦沒有抬頭看他。


    卻又在想著另一件事。


    其實仔細想來,他不愛我的痕跡,又是那麽明顯。


    又何必多言。


    顧行秋見我沉默不語,目光似乎有些複雜地盯著我的臉龐,總之我察覺到了他視線如芒在背。


    這人似乎想從我的表情中尋找一絲悔意,半晌後終於無疾而終。


    「陛下,」他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顫抖,「您是否還記得,那年我去潭台寺拜佛,究竟所求為何。」


    我微微側頭,視線模糊中隱約迴憶起那個場景。


    他那時說:求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隻是那日他還問我,若是他不在了,我會如何。


    其實這句話不止他一人問過我。


    穎兒曾也如此問過,我隻記得當時我又弄壞了父皇禦賜的什麽東西,卻又要拿它急著麵聖,本想著無外乎挨上父皇母妃一頓責罵,卻不想穎兒卻挑燈,連夜替我修補好了,好像是一件衣裳。


    那時穎兒熬了一宿滿臉疲憊,卻仍柔著神色嗔怪:「若日後我不在了,殿下要怎麽辦?」


    彼時還未曾沾染權力和血腥。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改變,穎兒不在了,我和顧行秋,也早已麵目全非。


    「所求國泰民安也好,思念故人也罷,在今日看來,不過是那時的夢話。」我終於抬眼看他,聲音裏透著幾分疲憊,輕聲道。


    顧行秋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袖下的的拳頭再次不自覺地用力,仿佛在壓抑著什麽。


    「是啊,夢話……」 他低聲重複,然後突然抬頭,冷冷看著我,「他一生所求無外乎天下太平,國泰民安,陛下放心,來日若陛下薨逝,我自然也會為他守住這個天下。」


    我卻有些聽不清晰他在說什麽了,腳下的地麵似乎開始晃動,意識逐漸模糊。


    我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朦朧,顧行秋的身影也開始扭曲變形。


    「顧行秋……」 我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我想要告訴他......


    告訴他什麽?


    告訴他我這些年恍若跳樑小醜,庸人自擾麽?


    幸而我的話還未說完,便感到一股強烈的眩暈襲來,身體霎時失去了平衡,向前傾倒。


    顧行秋似乎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扶住我,最後我卻也沒有感覺到,隻覺身體已經不受控製地墜向地麵,有些冰冷。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似乎感受到誰溫暖而短暫地觸碰過我的手腕。


    ——————————————————————————


    我再醒來時,四周空無一人,隻有寂靜與幽微的燭光相伴。


    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朕居然還能活著。


    我瞥向四周,發覺自己迴到了紫宸殿,躺在熟悉的龍床之上,床帷低垂,一切看起來如同往常一般安寧。


    若不是腦中還殘留著暈厥前的片段,我幾乎都快以為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小憩。


    我動作緩慢地撐起身子,試圖坐起來,卻發現全身無力,仿佛被抽離了所有力量。


    無奈隻能環視著寂靜的寢殿,終於意識到這一切並非夢境。


    因為我看見了大婚時尚未扯下的紅綢。


    紫宸殿內擺放的珍寶古玩靜靜地陳列著,還是熟悉的景象。


    我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下腹一陣陣痙攣。


    有誰的腳步聲響起,小覃子推開門,見我醒了,一臉訝然:「陛下!您可算醒了!」


    「陛下,您和王爺放著好端端的寢宮不在,怎麽跑外邊兒去了。」他愁眉苦臉的跑過來,放下手中藥罐,倒了一碗遞給我。


    我接過來碗,有些恍惚,聽他絮絮叨叨道:「陛下也真是的,出去受傷了不說,還不讓我們知道!奴才又有幾個腦袋經得起陛下這麽鬧?」


    我揉揉眉心,蹙眉不語。


    小覃子見我不說話,惴惴不安道:「陛下,您怎麽了?」


    「......顧行秋呢?」我試探著問,才發覺自己聲音沙啞地可怕。


    「罷了,」我又擺擺手,「朕睡了多久?」


    我喝下一口湯藥,權當潤潤喉。


    「七日。」


    我微微瞪大眼:「七日?」


    竟過去了這麽久。


    「陛下失血過多,不過您放心,那刺客已經被王爺處死了。」


    我嗤笑一聲,心下明了,隻聽小覃子又道:「陛下中途陸陸續續醒了幾次,不過卻似乎神誌不清,想來該是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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