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實話實說 「朕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阮陽君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陛下,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我不是阮陽君,我會做些什麽,可我卻知道,一個隻會吃的醜女人,比一個罪臣之女好過多了。」


    禦花園中,花香依舊裊裊,陽光溫暖如昔,我卻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陛下,父親不怪你,大周早該亡了,這是時運。隻是我身在此位,卻仍是大周的人,我體內有著大周的血,阮陽君此生註定不能隨了大胤,非死不能脫。」


    「如今我這噁心模樣,陛下若是迫於言官想做什麽,恐怕也下不去手,如此,對你我都好。」


    我捏了捏眉間 「朕......你其實也不必憂心,如今你在宮裏,朕自會保你一生順遂無虞,來日若你喜歡哪個公子,朕也不會阻攔。」


    阮陽君倒是紮紮實實愣了愣,半晌後才開口 「那便......多謝陛下了。」


    阮陽君走後,我也懶得起來,便叼著草看著頭頂那一片藍汪汪的天,神遊天外。


    其實阮陽君的擔心著實多餘,雖說歷代帝王見了後宮女子,不管愛或不愛,到了床上眼睛一閉,那也不會顧忌什麽,可朕不一樣。


    也不是我吹噓自己有多專情,隻是看怕了父皇後宮諸多後妃的爭鬥,簡直恐怖如斯,不可理喻,便覺得若是隻擇一人共度餘生,也倒是人間樂事。


    更何況我不喜歡女人,不過若顧行秋是個女子,我定會娶了他。


    夜裏我望著宮燈漸起,忽然想起晏修已經出了宮去,此刻隻怕已經安營紮寨,或許再有三五日便能到邊關。


    幕色如一張沉重的黑紗悄然鋪開,室內的燭火跳動著火光,被小覃子輕手輕腳地滅了。


    那小太監隻怕以為我早已安眠,殊不知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如今政務越發繁忙起來,我白日裏分明身心俱疲,夜間這心裏卻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捆綁,得不到片刻的安寧。


    我閉上眼努力尋找一絲睡意,然心緒卻如同一匹脫韁的烈馬,不斷地在腦海中狂奔。


    父皇臨終時的模樣反覆在我眼前浮現,我看見那雙曾經充滿威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帶著不甘和憤怒,死不瞑目,仿佛還在責問自己,或是在怨懟著我。


    時而場景變換,師傅的身影又出現在我眼前,師傅那一生的坎坷與不易,那些血與淚交織的歲月卻未得善終,因我而起,因我而終。


    像是無數個個世界的門戶同時打開,把我夾在中間難以抉擇,我感到巨石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重重場景困擾了我半宿,我清醒的可怕,是又失眠了。


    翻來覆去,床榻似乎成了一片汪洋,而我則是其中一葉扁舟,漂泊不定,心緒難安。


    我的魂魄好像在這寂靜的宮殿中遊蕩,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安歇的地方。


    窗外的月光逐漸西斜,我睜著眼睛,凝視著榻上那個模糊的雕花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外頭隱隱有吵鬧聲。


    隱約聽見有人問小覃子我睡了沒有,小覃子答我已睡下,隨後便又重歸於一片寂靜。


    我便翻了個身,背對著外麵,閉上眼不動了。


    顧行秋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卻仍是泄了點聲。


    這人越走越近,最後停在我榻旁不動了,我能感覺到他在看著我,視線如芒在背。


    顧行秋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隨後俯下身來,指間不經意間觸碰到我側臉,一陣涼意泛著溫和沿著肌理傳遍全身,泛起一陣癢意,他靠近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的唿吸打在我的頸側,我心下驀然緊縮。


    隻是顧行秋什麽也沒做,隻小心翼翼地替我掖好被角,隨後輕輕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人關上了門,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再也聽不見。


    我弄不懂他這是什麽意思,心下卻更紛亂起來,又等了好一會兒,我方才緩緩睜開眼睛,轉過身。


    身子卻在這一瞬間僵住了,顧行秋竟沒有離開,他就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我。


    我驀地抬頭,目光與他對視。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隻隱約看到他周身的輪廓。


    顧行秋一言不發,走到我榻邊坐了下來,伸出手輕柔地撫著我的長髮。


    「你......」 我控製不住地顫抖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陛下......」 顧行秋無奈地喚我。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語氣,仿佛一瞬間在他麵前的是皇兄,他可以百般遷就萬般可憐,極盡愛撫。


    隻是厭歸厭,又總是每每讓我繳械投降,潰不成軍,無一例外。


    我心跳的厲害,沒有說話。


    他為何來此?我不敢去想。


    我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顧行秋,你........」


    幾乎是同一時刻,這人帶了幾分憂愁道 「晏修說陛下夜不能眠,竟是真的。」


    如同被涼水從頭到尾潑了個透心涼,我竟一瞬間覺得自己也真是可憐。


    外麵烏雲移開露出了月光,華光透過窗欞投射進來,灑在顧行秋的臉上,露出那一張幾乎沒有表情的臉。


    原來這人對我不論何時都是這般麵無所謂,鐵石心腸。


    我突然感覺一股子狼狽。


    然後顧行秋又輕聲地叫了我一聲,略帶疑惑:「陛下?您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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