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他這微不足道的一個「也」字心跳一快,而後才故作風輕雲淡地笑道:「不差。」


    他看了看天色,又道:「你應當也是修道之人,聽說花城夜裏也極美,不如繼續同行?」


    我求之不得,自然應下。


    明明什麽特別的也沒有做,我們又實實在在地同行了一路。


    夜裏花城放了煙火,火樹銀花不夜天,滿街紅綢飄飄燈火搖曳,映照著滿城花樹盡迷離。


    我看了一路風景,也看了一路身邊的人。


    人與景都好看,可我終究最愛謝映白。


    縱使他記得的都太少,過一段時間便忘了我名為什麽,便半開玩笑地字字句句都叫我一聲「阿鈞」。


    待到天明了,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一句:「今霧去哪了?」


    他微微一愣,而後扁扁嘴,有些委屈又迷茫地道:「我記不得了,這是誰?」


    我便忽而意識到,若我今日離開,他日相見又是初見。


    我與今霧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同,過一段日子他便記不得了,他沒有所愛,也沒有故人,隻有如今。


    可我又忽而覺得如此也好,沒有人能傷到他,也沒有人能影響到他。


    他的苦痛留不到太久的時日便忘了,而快樂與喜悅都是眼前的,他可以永遠這般開懷下去。


    於是我將話題轉開了,轉而去說別的。


    最後我與他在酒肆喝了一場酒。


    不以靈力逼出酒氣,修士也是會醉,謝映白顯然是來求一醉的。


    他滿臉通紅,半靠在我肩頭,一手扶著酒壺一手搭在我腿上,絮絮叨叨地說話,一連說了許多。


    他說他其實也覺得老是記不清事情太不好了,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他說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可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也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於是聲色犬馬,卻消不得一分寂寥。


    他說覺得孤獨,有時候覺得他這般的人,不會有任何人留在身邊,有時候也難免矯情,覺得一個人太孤單了點。


    我安靜地聽著,一點沒醉,卻覺得眼眶溫熱。


    我慢吞吞地,一句一句很認真地迴他:「不用覺得奇怪,你這樣很好的。」


    「失去了的東西就不必再想了,人要向將來看的,過去的少了就少了,少了的就不要了。」


    「你若是覺得孤獨,便多交一些朋友,你那般好,總有人會喜歡與你相處的。」


    我對他說:「要是願意的話,以後我都陪你吧。」


    可他一句也沒迴我,我想他應當一句也沒有聽清。


    說得累了,最後他便唿唿大睡起來。


    他手上力度一鬆,那酒壺便打翻下來,淋了我半身,濃濃酒香漫開,讓我覺得我好似也醉了。


    因為我不由得伸手攬住他,讓他落入我懷裏。


    他如此不設防,還有幾分年少天真的影子,竟讓我有幾分擔憂。


    我想,他身邊不能沒有人的,他這般太危險了。


    可我也明白,這不過是個藉口。


    他修為已到化神,又是不受天道束縛的魔修,劍道也修得好,這世上要有人害他,也是難的。


    可人有的時候,有個藉口便可以奮不顧身了。


    我懷抱住他,慢慢地收緊手臂,在周圍眾人喧囂之中,借著嘈雜與熱鬧,藏進角落裏,輕而鄭重地在他眼角吻了吻。


    我想是我情不自禁,可他這般乖又這般好看,我實在忍不住。


    我說的話他大概不記得,待他睡上這麽一場,大概要過好幾個時辰,他又要什麽都不記得了。


    而我,就在這角落之中,安靜地擁著他,靜坐了好幾個時辰。


    周圍眾人視線似乎都遠去了,我眼中唯有他,腦海裏不由浮現出過去的謝映白的影子。


    可我知道,如今的他與曾經是不一樣的。


    我當初對他說「有緣再見」,其實是希望再也不見了。


    見他一次我便心疼一次,可這心疼其實無濟於事。我那時在魔域城再見到他的時候,本還想追逐他而去,可到近前了,才恍然驚覺,我與他其實再也迴不去了。


    他不是曾經的謝映白,我以從前的情感愛如今的他是錯的。


    更何況,他此後不會再愛人了。


    可我如今與他相處了,發覺我也是愛如今的謝映白的。


    不問過往,我也會愛他。


    我愛他少年意氣,愛他肆意風流,愛他天真可愛,愛他鮮衣怒馬多輕狂。


    終於,他從我懷中醒來,迷迷濛蒙地睜眼,眼中空無一物,純澈到底。


    他問我:「你是誰呀?我又不記得了。」


    我不由笑起來,應聲道:「我叫伏鈞,伏魔的伏,千鈞之力的鈞,是喜愛你的人。」


    大概是最後一句驚到他了,他愣怔了好一會兒,接著一下子從我懷裏坐起來,正色道:「你喜愛我?不了不了,我記不住人的。」


    「無妨。」我打斷了他的話,見他那慌張模樣不由地笑出了聲,


    笑完了,我對他說:「我喜愛你就好,你自可隨意。」


    「真的?」他狐疑反問,「那我隨你了?」


    「自然。」我肯定地點點頭。


    此後,他要忘便忘,就像他之前每一句都喚我名姓那般,他忘了一次我便迴答一次。


    我從前總為他人想,想萬全之策,兩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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