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在院中走來走去,滿目憂慮。她後來幹脆坐在長廊欄杆處發呆,望著身後房廡的方向皺著眉。身後傳來沉重腳步聲,青竹迴頭,看到是乃顏。乃顏看她在這裏坐著,就了解了李信定然在屋中與翁主廝混,於是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看到翁主的貼身侍女坐這裏,乃顏踟躕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跟她打個招唿。他親切友好地點頭跟對方示意,恰恰對方側過了臉,盯著碧綠的湖水歎口氣,沒接受到乃顏友好的招唿。青竹歎了口氣,乃顏竟也心情難過地同樣跟著歎了口氣。


    青竹:“……你歎什麽氣?”


    乃顏:“你呢?”


    青竹:“我家男君這次迴來後,變了很多,整日看著陰沉沉的。這倒也罷了,我主要擔憂我們翁主。她失而複得,對我們男君十分珍重。然我們男君性格太強勢,很多東西都不給我們翁主說,什麽也不讓我們翁主碰。他受傷很重,我們翁主都知道,可他不說,翁主就當作不知道。我們翁主明明擔心他,還怕他不好受而不肯說……什麽時候我們翁主這麽委屈自己了呢?連掛念人都掛念得小心翼翼。我是替我們翁主委屈。”


    乃顏認同地點頭:“我們左大都尉也這麽說,說李二郎把翁主看得太緊了,這樣不好。”


    青竹奇怪看他一眼:“所以大都尉要你來勸說李二郎,待我們翁主好一點,放心一點?”


    乃顏非常羞愧地說:“不是。大都尉要我謊報軍情,把李二郎哄騙走。我們大都尉好翻牆過來,帶翁主出去玩兒。”


    青竹:“……”


    她歎為觀止,對阿斯蘭肅然起敬:做人父親能做到這種地步,有這般覺悟,真是了不起!明明知道李二郎不好惹,阿斯蘭自己不過來觸黴頭,把乃顏這個傻大個派出來試探軍情……


    青竹問:“這樣……不好吧?”李信發火,他們都受不起啊。


    乃顏一臉嚴肅認真:“所以我剛去看了蠻族王子一趟,對方確實有話跟李二郎說。我找過來,領李二郎過去一趟。我是真的有事。”


    青竹:“……”


    她呆一會兒後,眸中噙了笑意。她沒想到乃顏被阿斯蘭坑了這麽多次,居然還真的摸索出對付李二郎的方式了。還一臉鄭重其事……就乃顏這樣的表現,李信怎麽可能覺得他是臨時起意呢?青竹看著這個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她胸臆中生了萬丈豪情,覺得行行出狀元,曲徑通幽處……對方都這麽努力,她豈能掉鏈子?


    青竹說:“行吧,我帶你進去一趟。不過我也有話跟郎君說。”就是把聞蟬不好意思說的話跟李信說了,譬如聞蟬很憂心李信的身體但是李信自己不肯在聞蟬麵前露出脆弱一麵之類的。女郎俏麗的眸子飛起來,橫了乃顏一眼,笑盈盈一拜:“到時希望郎君幫我們翁主說說話呀。”


    乃顏被她那一眼撩的,臉當場通紅,快速垂下眼不敢看。以至於青竹轉身走了一截,乃顏才同手同腳地跟上去。隻是看著女郎弱柳拂風一樣窈窕的腰肢,他時不時掃一眼,臉卻更紅了。他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麽,把自己想的滿頭大汗。青竹迴頭看了他幾眼,隻覺得這個人越來越沒有眼色了……路都到頭了也不知道轉彎,瞧吧,撞上柱子了吧。


    青竹對乃顏敬而遠之,心中想這個人真是傻到沒邊了。


    這個時候,東風滿園,卻並不凜冽肅殺。冬景凋零,落下來的陽光暖融融的,塵埃在空氣中浮落。置身於陽光下,讓人周身都生起一種懶洋洋的感覺。眯著眼,被身後小風撫著,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青竹與乃顏在院中走,他們心中掛念的聞蟬這時候正被自己的夫君抱坐在窗下榻上。她背靠著窗格子,手臂高高摟著李信。被李信抬起了下巴,奉送郎君深情無比的親吻。不像是之前李信慣有的那種野火燎燒、轟轟烈烈的感覺,親吮像風一樣,輕柔又憐惜,若有若無地撫弄著聞蟬的心。


    她一開始胡思亂想、神思不屬,漸漸被親得沉浸其中。


    被愛人吻的感覺特別好,能夠感覺到被他深愛的那種感覺。沒有絲毫敷衍,隻一心一意地喜愛她。這種感覺太美妙,像是春水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來。聞蟬想,李信這麽溫柔地親一個人,就是鐵石心腸也得動心啊。何況她哪裏鐵石心腸了?


    她喜愛李信這樣,為此可以忍受李信其他的毛病。


    郎君親了她一會兒,唇舌離開時,聞蟬仍有點兒不舍。她不自覺地隨著他唇的離開而去傾向他,依偎向了李信懷抱中。聞蟬聽到李信愉悅的低笑聲,笑聲在耳,燒得她耳根微紅。聞蟬睜開了眼,水盈盈的目光嗔怪地瞪向李信。李信又不自主地去親她,他親不夠,從她眉眼間開始親,在她唇齒間不停摩梭。


    李信與聞蟬額貼著額,金色的陽光從身後掠入,浮照在兩人麵上。


    聞蟬抱著李信,感覺無比的踏實。她顛沛這麽久,日日想著李信。她鼻子酸楚,看到他就想要哭泣。她多麽的依賴他,看不到他多麽的心慌。現在他隻要好好在自己身邊,隻要好好地活著,一點事兒都沒有,聞蟬覺得就非常好了。


    李信也是同樣的感覺。


    他滿心燥熱,清晨起來看不到聞蟬便心中充滿暴戾。他希望聞蟬好好地待在自己身邊,每每想到她那時候從樓上跳下去的樣子,就心中大慟。現在聞蟬窩在自己懷裏,他心中熨帖無比。李信撫摸著懷中女郎的麵孔,低頭看她的眼睛,再次禁不住親了親。之後,李信說:“知知,我向你保證,以前的事是我考慮不周,以後再不會發生了。所以你不要害怕。”


    聞蟬仰臉,迷瞪著眼看他,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李信說:“知知,你這幾天晚上睡不好,天天做噩夢,夢到我死了。我知道這是我的原因……”


    “不是……”


    “聽我說完。知知,我想護住你的天真,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可我沒有做好,反而讓你更擔心我了。我一生努力向你走去,我意識到我太幼稚,很多事情都能出乎我的預料,讓你也跟著我受傷。我剛愎自用,驕傲自大,瞧不起這個,不提防那個,最後自己損失慘重。自己跌了大跤不算,還苦了你跟著我受罪。我跟你阿父阿母許諾,讓你比在他們身邊時過得更好。我沒有做到,隻怪我自己沒本事。”


    “但是以後不會再那樣了。我跟你保證,但凡我有一口氣在,都絕不丟下你。你別去做傻事,你等著我……哪怕別人都說我死了,你也別信。我這麽喜歡你,但凡有一絲可能,我也要迴來找你。”


    聞蟬眼中潮潤,她一言不發,更緊地摟抱住李信。


    李信低頭,在她額發上輕輕吻一下。他眼眶發紅,布滿紅血絲,卻也有濕意連連。李信喃聲:“知知,別怪我沒保護好你。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做人夫君。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別對我失望。”


    聞蟬輕聲:“我不會對你失望的。”她隻恨自己不能幫他而已。


    李信蹲下身。他蹲在她麵前,手放在聞蟬膝上。他仰著臉對她認真說道:“我們才成親一年,聚少離多。我們連夫妻最開始的蜜裏調油都沒過幾年,我們還沒有孩子,你還沒做母親。我還從未跟你大吵過架,從來沒有被你氣得不想理你過……人家夫妻該有的階段,我們全都沒有。我也想有那樣的生活,我想要妻子,想要兒女成雙……想對你好,也想跟你吵嘴。”


    他紅著眼:“我李信一生不弱於他人,不承認別人有的我會沒有。他們有的我都要,他們沒有的我還要。我期待能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我再不會喜歡別人了,再不會像喜歡你一樣去喜愛別的女郎了。我一生渴望你,和你在一起耗盡了我所有的感情。我再沒有餘力去愛別人了……”


    “別再做傻事了,知知。”


    “我知道別人怎麽在你麵前說我。要麽說我配不上你,要麽說你拿不下我。他們看著我們現在的生活,憂心著我們的未來。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跟你說李二郎不是良配,李二郎野心勃勃,等他得勢了,等你年老色衰了,他就拋棄你了。知知,不會的。管他們去死?!他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也不要懷疑我。”


    “我就想跟你耗一輩子。”


    聞蟬坐在榻上,被李信說得淚水點點。她本來滿心歡悅,卻硬生生被李信說哭了。李信每次跟她認真保證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他熾烈無比的感情。他少年意氣已經越來越少了,魯莽粗俗離他也越來越遠了。隻有在她麵前,他才能重新找迴自己……聞蟬掉下眼淚,她知道李信過得多苦。


    他求而不得。


    他一世不服輸。


    錚錚鐵骨不肯低頭,這樣的人,往往比別人多很多磨難。


    聞蟬從欣賞他,到愛上他。她本心純然,越是愛一個人,越是能看到他的脆弱。所以聞蟬什麽也不說,從不要求李信什麽,也不指望從李信這裏得到什麽保證。她心中想我表哥什麽都有,我卻隻有美貌,真正配不上他的人是我。她沒想要李信安慰自己,當李信明明已經傷痕累累,還反過來安慰她……聞蟬哽咽著,淚水掉個不停。


    她抽泣著罵李信:“討厭……你說這麽多,不就是想說服我下次不要跳樓麽?幹什麽弄得這樣……”她抽抽搭搭地推李信,淚水漣漣,“混蛋!你把我弄得這麽感動,你手在亂摸什麽?”


    聞蟬一邊在李信懷裏哭,李信一邊就把手伸到了她小衣裏,摸上了她因哭泣而顫抖不住的玉峰。


    聞蟬哭著哭著,簡直被李信氣笑。


    李信在她懷裏一陣摸,笑著將那塊司南佩摸了出來。他看眼睛紅紅的妻子,笑得像個壞蛋:“我就知道你貼身藏著我的玉佩。現在,完璧歸趙?”說罷,不由分說地從她懷中取出了玉佩,放入了自己懷中。聞蟬哭笑不得,踢他一腳。


    兩人看著對方,又撐不住傻傻笑起來。


    李信抬起半個身子,手撐在榻邊,眸子微深,“知知,能睡你麽?”


    聞蟬:“……”


    他剛煽情了半天,這麽快就過渡到這裏來了?他把她的一腔感動,置身於何處?!還說愛她,愛她就愛得滿腦子淫.穢思想嗎?李信果然做什麽都有目的,聞蟬覺得自己被他感動簡直太傻了。


    兩人這邊正鬧著,門外傳來叩門聲。乃顏和青竹終於到了,乃顏如實打斷了李信的滿腔繾綣情意,讓李信臉黑黑地離開了聞蟬身上。


    李信還是比較明智的,雖然舍不得身下嬌俏頑抗的小妻子,卻還是起了身,出去洗漱換衣,準備出門。李信走後,聞蟬一人坐在榻上整理衣襟。她在榻上發呆了一會兒,想到李信跟自己方才的保證,再想到李信通紅的眼睛。


    她覺得他不是要哭,他是熬夜熬得快受不了了……


    李信根本就睡不著,還整天撐著沒事人一樣出門……


    聞蟬想他說給自己的暢想,說想跟她過一輩子,想跟她生兒育女,想和她有別人夫妻那樣吵嘴的時候……聞蟬長睫顫了顫,心中做了決定,跳下榻,奔出去尋找李信。


    李信已經洗漱完畢,換好了衣服。他問了乃顏一些話,已經打算跟乃顏出門。李信站在門口,低頭折自己的袖子,麵色冷淡無比。他聽到從裏屋奔來的腳步聲,抬起頭去看。他看到聞蟬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看到他還沒出門,眼中露出了喜意。聞蟬跑到了他麵前,拽著他的袖子,鼓起勇氣:“表哥,我有話跟你說!剛才我沒顧上說,你現在有時間……”她看到了乃顏,猶豫一下,“你要出門忙嗎?”


    “不是,”李信隨口道,“我挺閑的,乃顏過來叫我出門騎馬而已,去不去都無所謂。”


    他看乃顏一眼,意思很明確。


    乃顏鎮定地點頭:李二郎瞎話脫口就來的風格,和他的上峰阿斯蘭如出一轍。他適應了一個人,就能適應第二個人……


    乃顏出去,青竹也出去,屋中空間再次留給了李信與聞蟬夫妻。聞蟬雖覺有些不妥,但是她相信李信。再說她的勇氣本來也就這麽一點兒……聞蟬低著頭:“夫君,我想跟你說。你有事不要不跟我說好不好?我知道你夜裏睡不著,還知道你身上傷很多。可你不跟我講,你隻在不嚴重的時候來跟我說。我們不是夫妻麽?你在別人麵前顧著麵子,在我跟前幹嘛也那樣?非要做出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我明明就知道你有事啊。”


    她擰著眉:“你不是想要跟我長長久久在一起麽?你這個態度是錯的。我希望你有麻煩跟我商量,問我意見。而不是為我安排好一切……我不稀罕那樣。”


    李信袖子從她手裏脫出去。


    聞蟬抬頭,看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往門口走去。她心中失望地看著李信,看李信開了門,跟門外說了幾句話。聞蟬心情低落,沒聽清他說什麽。她隻怔怔看著他背影發呆,就見他說了幾句話後,關上門,重新向她走過來了。


    聞蟬愣愣地看著李信。


    李信走過來,抓住她的手,一徑將她拉入了裏間,再上了床,關窗放帷帳。


    李信開始脫衣。


    聞蟬:“……”


    她臉都要綠了。


    結結巴巴:“不、不、不好吧?”又要白日宣.淫?!


    李信笑著將她親一下,眉目揚起來:“想什麽呢?你不是說我什麽都不告訴你嗎?來來來,我這就告訴你,讓你看我身上的傷。”


    他從懷裏摸出一張藥方給她:“我師父給我的,幫我調養身子。我沒看過,以後就交給你看啦。”


    “知知,再看下我後腰。我腰疼得受不了……”


    聞蟬眼中漸漸露出亮光,她笑著應了一聲,俯下身殷勤地去幫自己的夫君脫衣服。她恐怕從來沒脫李信衣服脫得這麽積極過,李信笑個不停。兩人縮在帷帳中一陣鬧,床榻下扔著兩雙鞋,衣衫一件件被扔到地上。


    帷帳上晃著陽光,帳中時有喘息聲和笑聲傳出來。


    時日正是悠閑靜謐,歲月無憂。


    墨盒隨著李信的到來,漸過渡到了穩定時期。李信一手掌控墨盒,他迴來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去長安。然而長安此時已經風雨欲來,隻因江照白先前將李信的死因,如數報給了聖上。聖上大震,對太尉的提防之心到了最高點。寧王與聞家步兵演練之事,聖上也報以支持之心。


    長安城中布置著擒拿太尉的安排。


    殊不知,未央宮中的線人,拿到了李二郎死因的證據。


    線人將消息傳迴程家,程太尉再聯係皇帝近日對自己的態度。程太尉比他們更多一份思量,因為聯姻之事,他留兵在墨盒。但是已經接連數日,他沒有收到墨盒的消息了。墨盒像是完全被封閉一樣,讓程太尉心中不安。


    李二郎、聖上、江三郎……這些人的麵孔在程太尉眼前一個個掠過去。


    程大郎焦急問:“父親,現在怎麽辦?”


    程太尉睜開了眼,將手下棋盤一推。他站到窗下,望著遙遠巍巍未央宮的方向,喃聲:“我本不想如此,是你們欺人太甚,一步步逼我……陛下,老臣要對不住您了。”


    他轉聲下令:“調兵!絕不能讓人先於我們動手!”


    他不想反,不想忤逆聖上……然聖上步步緊逼,他再不采取行動,恐怕程家就要折在這位新皇的手上了。為今之計,隻能改朝換天,扶新帝登基!


    他心中想到自己的女兒,皇後程漪。他心想皇後雖然萬般不是,但現在起碼是有用的……皇後有嫡子在側,這於程家來說,是大好事啊。


    風雨即變,長安將危,往往隻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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