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奇怪的。


    聞蟬坐在窗下靠後方的席上,漫不經心地收拾散了一地的宗卷,並時不時撩起眼皮看窗邊仍在寫字的李信。看他擰眉如山,看他腰杆筆直,再看他側臉灑著一層極淡的金色。


    她越看他越喜歡,越看他越覺得他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難看。


    真是好奇怪,她以前怎麽總覺得李信長得不好呢?其實還可以啊。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上李信的?


    大約是從覺得他還可以、甚至好看的時候吧。


    人和人的相處,容貌是先決條件,再往後,又不能徒有美貌了。倘若沒有精神世界的溝通與相融,倘若兩人的性情實在不投緣,就算對方長得再好看,那也是沒法在一起的。反之,哪怕他相貌平平,他身上閃閃發光的其他地方吸引她,聞蟬也願意跟著他。


    男君寫字聲中,聞蟬在他背後低頭笑,有時候覺得自己才是不配李信的那一個。


    她有如此美貌,然她除了美貌什麽都沒有。李信卻有如此才華,他的才華與識不識字沒關係。這樣的郎君,聞蟬少年時就覺得他會走得很遠。現在他果然如是……


    李信問:“你一個人坐著瞎笑什麽?”


    聞蟬情難自禁道:“覺得你特別好啊。”


    她放下手中事務,看著他的側臉看得無比心動。小娘子向來心事淺淺若溪流,少有大起大伏的時候。而今她望著自己夫君金色的側臉,總覺得自己有一腔難以言說的愛意要訴之於口,要說給他聽。


    表哥多麽的厲害啊!


    聞蟬在心中讚歎。


    他在烏桓城燭龍夜從天而降時好迷人,他笑著把我阿父背起來的時候好強悍!他……


    聞蟬在心中說一千一萬句誇讚的話,在口上,就是覺得他特別特別的好。唯恐一腔情意無法讓李信完全感知,聞蟬由跽坐的姿勢改為跪著,她膝行著爬向李信。聞蟬跪行到李信身邊,伸手臂眷戀般摟住他脖頸。她還仰高臉,在李信臉頰上親昵地親了一下。


    聞蟬感情太純粹了,有情無欲。她親李信,總是在他臉上親。碰一碰他的臉,就覺得表哥一定感受到了她對他無與倫比的崇拜之情。


    李信輕笑了一聲。


    他這聲笑,有種一言難盡的古怪感。


    聞蟬卻一時太激動,沒有察覺。她從後抱著李信脖頸,臉頰與他蹭了蹭。蹭得自己舒服無比,聞蟬才抱怨般道:“你好忙啊。整天打仗打仗的,我都見不到你幾次麵。你好不容易迴來一趟,你還在寫東西。烏桓王怎麽那麽可惡,自己的事情做不好,還來麻煩你?”


    李信說:“噯,其實沒那麽忙啦。”


    聞蟬不信:“那我都盯著你寫東西寫半個時辰了。你在寫什麽?”


    聞蟬自己對打仗之類的國事不感興趣,李信卻是從來不隱瞞她。他對待聞蟬的方式是錯的,哪有軍機要事隨便給自己妻子看的?李信卻給。他性格中有強大的瀟灑自信一麵,他願意如何對聞蟬就如何對待,才不管世人怎麽評說。


    聞蟬問起來,李信便大大方方把自己在寫的竹簡往聞蟬的方向一推,示意她看。


    聞蟬湊身一看。


    聞蟬:“……”


    她簡直要石化了。


    女郎不禁瞪大眼,不自覺地鬆開了摟抱著郎君的手臂。她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捧著書簡到麵前看。往前後翻了翻,聞蟬眼角微抽,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錯的是李信這個混蛋啊!


    刹那間,聞蟬明白了自己親他時他那個古怪的笑,也明白了他為什麽說“其實沒那麽忙啦”。因為李信坐在這裏,是在給春.宮圖做注解!他拿的是一卷畫工非常精致的圖卷,圖中男女赤身*、姿勢羞人,詳細到連圖中男人的那物和女人的□□都看得十分清晰的地步。


    而李信一本正經地坐在屋中看春.宮圖。


    他不光專注地翻看,他還在批注!還對一卷畫圈圈點點,標注著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這個姿勢不太好那個姿勢值得學習。再有聞蟬會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聞蟬臉龐瞬間滾燙。


    避之唯恐不及般丟掉了手中書簡,心口疾跳,而她往後退,就先退入了李信的懷中。


    李信大笑。


    笑她如此經不住逗!


    李信故意問:“剛才不是說覺得我特別的好麽?現在還覺得我特別好不?”


    “你你你……”聞蟬麵頰似火,卻罵不出什麽來。她少年時不懂這檔子事,被李信誘惑著拿春宮圖相送,還一副勾肩搭背的樣子。而今她已經懂了,卻不甚喜歡。然李信很喜歡……喜歡到挑空研究的地步。


    聞蟬望著李信的眼神很複雜,很悵然。


    她想問他那種事有那麽好麽?值得他軍事繁忙之餘,好容易有空閑時間,他也要拿出學習的精神來這麽認真地研究?而李信一認真起來,聞蟬頭皮發麻——誰不怕啊。


    她表哥那說一不二的脾氣,持之以恆狩獵似的耐心,拿出來研究春.宮圖……肯定會有結果的啊。


    而這一定會用到她身上。


    聞蟬哭喪著臉,摟著李信的胳膊蹭著。她覺得不舒服,覺得他好強勢,覺得他的那物好大,覺得他撞得自己難受……每次都很痛,每次的歡愉都那麽少。她想……在心中算了算,自從自己上次哭後,李信就很久沒碰她了。哪怕他再情難自禁時,也忍功嚇人。他以前能忍,現在怎麽不能呢?聞蟬撒嬌道:“表哥,能不能不要啊?”


    李信手抬起她的下巴,笑著低下頭,給了她一個濕潤的親吻。


    長吻之後,兩人的唿吸都有些急促而灼熱。聞蟬眼中濕漉漉的看著李信,看得李信心癢無比。他們的臉頰均紅燙無比,李信手在聞蟬下巴上摸了摸,輕聲:“你啊……你難道就……就不理解……”


    “理解什麽?”


    “理解男人好色,”李信看她一眼,耳根微紅。他幾乎不跟聞蟬灌輸這種知識,第一次說來,也十分尷尬,還瞪了她一眼。聞蟬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得李信將她抱起來,摟坐在他懷中。他又親了她一會兒,親得激情滿滿,箍著她腰肢的手開始用力,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懷中。唿吸粗重中,李信還有空把話說完:“理解一下我想睡你的心。”


    “表哥……”


    李信手捧著聞蟬的臉,他望她的眼神深情又無奈,低聲跟她說:“你非得要我承認我技術不好嗎?”


    他臉上露出懊惱無比的表情來。


    對於李信這種無比自信的人來說,什麽事是他搞不定的呢?他卻偏偏搞不定聞蟬。他在聞蟬這裏受挫次數太多了,修煉得臉皮極厚。他以為不就這檔子事麽,自己愉快中有些不太舒服,聞蟬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後來他才發現她是不舒服中有點愉快,與他完全反著來。


    床.事不和.諧,對於初為人夫的李信來說是巨大打擊。


    他出身不好,三教九流都混過,按說對這種事應該很熟練才對。然而事實卻與此相反,幸好李二郎向來勇於承認錯誤,他絕不會覺得後悔,但他會去修正錯誤。像如此下苦力的春宮注解圖,就是李信的研究結果……


    聞蟬看著李信露出這般懊惱的眼神來,怔了一怔後,不禁噗嗤樂了。


    她想了想,笑道:“好吧。”


    能看到李信跟她認錯,能看到李信承認自己技術不好,她已經很了不起了呀。李信會跟別人認錯,多稀奇啊。他可一貫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放勁兒,要他承認自己不對,千難萬難。


    聞蟬躍躍欲試,她也想知道李信進步了沒有。


    聞蟬用眼神問他。


    她的眼睛會說話,李信輕笑著揉她的腰,“當然進步了啊。晚上定讓你如登極樂。”


    聞蟬呸他一聲,陪著他在房中笑鬧。李信鬧她鬧得厲害,他發誓絕不碰她,卻要她脫衣,要看看她。聞蟬羞赧無比,又緊張萬分。她很少有白日清醒時、能自我做主時陪李信胡來的時候。李信蹭著她,蹭得聞蟬身子軟如水。她覺得自己快要被煮熟了,李信火熱無比的情意,讓她幾乎把持不住。


    聞蟬嗔惱:“你不應該很忙麽?不應該有很多事找你嗎?你不要打勝仗啦,不要看你的將士了,也不要想著邊關受苦的百姓了?你幹嘛總纏著我啊!”


    李信嬉皮笑臉的表情一收,他表情一收,便肅冷漠寒無比,這般戾氣重重,看得聞蟬一愣一愣的。沒想到他變臉如此之快。李信跪於聞蟬麵前,很一本正經地說道:“重要,卻跟你一比,都不甚重要。”


    聞蟬眨眨眼。


    李信說:“我人生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娶到你。為了娶到你,不讓你跟著我顛沛流離東西南北亂闖一通,我就勢必要走到貴族圈中,成為讓人忌憚的存在。我野心勃勃,也熱愛天下,憐憫受苦的百姓。我想要解救他們,想跟老天爭一爭,想試試我能帶給他們什麽,能不能做的更多些……”


    李信望著聞蟬。


    他傾身將她摟抱入懷中,親她的發,柔聲:“這就是我的抱負。我妄圖以微粒之光與大勢相投或相抗,想做點什麽,好改變現狀。但我其實非常的自私,我最熱愛的,一直是你。任何人任何事妄圖跟你相提並論,我都會毫不留情地斬殺。”


    聞蟬出神地凝望他。


    李信微笑:“說起來可笑,你就像我的執念一樣。我這個人容易劍走偏鋒,容易走歧途……全靠你給我支撐。所以知知,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你光是存在,就能給我無限動力。”


    聞蟬:“……”


    她替他臉熱並小聲抱怨:“你說這麽多,不就是為了說服我脫衣服嗎?”


    李信哈哈大笑,心裏愛她愛得不得了,又摟著她親個不停。他真是時時刻刻多喜歡她一分,難得他這般甜言蜜語,放到別的女郎身上早就暈頭轉向了。就知知……總有一種抽離在外的純真。這份純真,讓她往往能看清楚很多東西。


    李信受不了了,知道聞蟬也不過是死撐。她被他都親成這樣了,碰一碰怎麽了?李信算著自己沒有碰過她的時日,覺得差不多了。他幹脆開始幫她解腰帶,氣得聞蟬罵他。


    小夫妻還在嬉鬧著,兩人聽到門外的通報聲:“將軍,烏桓王找你去談事。”


    屋中的李信與聞蟬:“……”


    李信手握成拳,在案頭狠狠一砸,砸得案木裂了縫。聞蟬瞪大眼,看他額上青筋顫顫,幾次忍不住說出罵人的話。


    李信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心頭的躁動與煩悶。他這般難受,看得聞蟬心中一軟,想說……


    聞蟬沒來得及說出挽留的話,李信已平靜了下來。男君慢慢整理衣襟,從女郎的柔如春水中退了出來。他又幫她整理衣襟,戀戀不舍地目光在她臉上流離許久,才起身準備出去。聞蟬看他起身,突然問他:“夫君,你晚上迴來麽?”


    李信非常單純地迴答她:“晚上會迴來用膳的。”


    聞蟬“哦”了一聲,不吭氣了。


    李信多希望她能留他一句啊,他磨蹭半天,就等著她能留一句。結果聞蟬根本沒有那個意思,走到門邊,李信迴頭,惡狠狠地瞪了聞蟬一眼,甩門揚長而去。屋中的聞蟬被李信瞪得好生委屈:“……”


    她卻也不會多想此事了。


    李信走後很長一會兒,聞蟬低著頭獨自坐在屋中,沒讓侍女們進來。她仍沉浸在李信方才帶給她的歡愉取悅中,沉浸於李信的甜言蜜語中。李信對待別人,應該是很少說這麽好聽的話的。他性格鋒銳,銳氣越來越明顯,怕他的人越來越多。而聞蟬與他少年時相交,又是他的妻子。李信也有感情,也並非別人口中的冷麵羅刹那樣的人物。而他的感情,就寄托在聞蟬身上……


    聞蟬拾起被李信扔在案上也不收拾的春宮圖,她翻看著。一邊看,一邊想,我是不是對表哥太不好了?


    他比我成熟很多,總是顧著我,幫著我。我卻連床.事都不能讓他爽到……聞蟬反省自己對李信的不經心,又愛他連自己救阿斯蘭也偷偷幫自己而不跟她扯大義。為迴報李信,聞蟬決定對他更好一些。


    她看著春.宮圖上各式女郎,各種不同的人物和情景。在送李信出門的時候,心中就有了絕妙的主意……


    清風徐徐,陽光變得弱了幾分。


    聞蟬起身,走到窗前。她透過窗看外麵天地,黃昏已至,天邊紅霞如霓,天光卻並不暗淡。天沒有暗下去,東方彌漫著一片白光亮色,如紗般渲染天空,就好像黎明一般。而這正是墨盒的黃昏時分。


    天不黑,光不滅,如白晝般。


    這便是極為有名的墨盒白夜,墨盒被稱為不夜城,也是來源於此。


    聞蟬站在不夜城中,望著這片天地,久久凝神不語。


    此時的蠻族王庭之地,大楚使臣跟隨著他們的程太尉,已經與王上表達了和平意願。雙方達成共識,蠻族王庭大開口索要了不少奇珍異寶,程太尉都心痛無比地答應了。蠻族王庭滿足了,便同意雙方和解。


    他們已經談了一個月,今日便是簽訂盟約的日子。


    程太尉擺著漫不經心的姿態,等著王上前來。王上卻並未前來,而是召程太尉過去,給他甩過來一份文書:“大楚太尉,這是什麽意思?你們一麵跟我族簽盟約,一麵跟烏桓商量聯合起來對付我們嗎?這是什麽意思?”


    程太尉寒著臉,看到文書所記載的李信在墨盒所做的事。


    共抗蠻族?


    他心中冷笑,暗惱當年沒早早殺了李信,才讓李信給自己這般扯後腿。


    他下了決定後,抬起頭,對王庭勉強一笑:“王上放心,這件事,我會解決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表哥見我多嫵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人睽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人睽睽並收藏表哥見我多嫵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