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冒著雨出去看後,說外麵的人是北軍中的屯騎校尉所帶領的軍隊。長安的兵士分為南北兩部分——南軍基本是宮廷宿衛軍,北軍一部分是執金吾,另一部分則是北軍的主力軍隊,由五校尉所統。今晚前來李府中喊著要緝拿聞蟬的,便是五校尉所統軍隊中的屯騎校尉一支。


    太尉在朝廷中,曆來對軍隊有最高指揮權。更何況現今皇權旁落,皇帝根本不理朝政,長安的軍隊,更是一心聽從太尉的安排了。隻年前李信在南軍中待的那段時間,寧王趁機換了南軍的一班人馬,沒有讓太尉完全控製宮廷。然長安的軍隊,大體上還是太尉所領。


    今晚雨夜叩門的屯騎校尉,自稱拿了太尉的符節,要捉拿聞蟬這個所謂的蠻夷之女。


    侍衛們小心去前方打探情況,後院屋宅中,侍女們圍著翁主轉,又慌又茫然,“什麽蠻夷之女?他們是不是弄混了?他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捉拿翁主您!”舞陽翁主可是皇親貴胄,這幫軍士竟這樣大膽?!


    侍衛長一身淋著水,落湯雞一樣站在屋外簷廊的下方。雨太大了,從外飄進來,他不停地伸手擦臉上的水。


    隔著一道簾子,侍衛長跟屋中的翁主匯報情況,“屬下去問了。外麵那幫叩門的,就是說您混淆了什麽血統,他們要拿您下牢獄拷問。屬下讓人隔著府門跟他們說話,好穩住他們。但恐怕也穩不住多久……翁主,眼下情況不明,您萬萬不能落入他們手中。不如我們從後院小門中出去,屬下等拚死護送您離開。”


    侍衛長條理分明的一段話,聽得青竹連連點頭。


    聞蟬卻並沒有被說動,她想了下,問道,“外麵有多少人?”


    侍衛長咽口唾沫,苦澀道,“數不清。一整條巷子被排的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估計一個營的人都來了。”


    聞蟬心中一驚,走了兩圈。她父親曾是將軍,她雖然小時候不習武,也耳濡目染,從父親那裏聽了很多故事。一個營的軍隊啊,少說也三四百人了。太尉調了這麽多人來自己這裏……這可不是小數目啊,必然會驚動人,然太尉仍然這麽做了……


    望著眾女慌亂的麵孔,聞蟬心中也一時茫然,舉目無措。她不覺地想:程太尉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說我是蠻夷之女?為什麽要拿我問罪?還這般有恃無恐?他們不知道我是翁主麽,不知道我阿父阿母都在長安嗎?他們……


    冷靜。


    聞蟬閉上眼,這般告訴自己。


    她忽然一瞬間,想起李信曾經跟她說的話。他說:“當你看不透別人想什麽時,就不要去想了。對方如果急切,他們肯定急需你知情。你不著急,他們反而要著急。你不如等等看——進攻永遠比守衛來說是最好的防備。尤其是第一麵接觸。”


    李信擅長打仗,擅長進攻,擅長跟人玩心理戰術。當他閑聊時,會與聞蟬說很多……


    咚!


    她心頭疾跳,驟然睜開眼。大雨瓢潑中,又有侍衛衝來了屋外,“翁主!他們在撞門了!”


    咚——!


    話聲未落,又一聲撞門聲響起。後院與前院隔著那麽長的距離,然屋中這幫娘子們聽來,都覺那破門聲近得仿若就在耳畔。有些膽子小的,更是在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中,嚇得跌坐在地,捂著嘴啜泣。


    一個人啜泣,更多的人跟著啜泣。屋中彌漫著悲觀又沉悶的氣氛,眾女紛紛慌了。


    “哭什麽?!”聞蟬叫道,“我還在這裏,還不到你們哭的時候!”


    她幾步走到門口,一把掀開了簾子,與驚訝的侍衛長對麵。女郎刷的一把抽出他腰間的劍,雪亮的劍鋒在雷光中閃著寒光。聞蟬抽出長劍,直指身後屋中哭泣的侍女們,聲音清晰而堅決,“誰再哭,墮我之名,我先一劍殺了她!”


    屋中青竹和碧璽等幾女,領會過來翁主的意思,立刻斥責眾女,製止了她們的哭聲。


    咚——


    “報!長官,啊不翁主,”又有年輕侍衛從院外跑了過來,想向侍衛長稟告,過來時才看到翁主就在侍衛長身邊,忙換了稱唿。他聲音裏的焦急不加掩飾,“門要被撞破了!”


    侍衛長心急:“翁主,您快跟屬下走吧。郎君臨行前,囑咐我們……”


    “不管我表哥臨行前囑咐過你們什麽,當我還是女君的時候,你們就得聽我的命令!”聞蟬打斷他的話,眾侍衛少見翁主這般有主意的時候,都不由愣了一愣。他們見翁主往前走,裙裾拖到了長階上,風中雨水飄上她的衣衫,而她望著雨水凝視。


    聞蟬不由分說地提著劍沿著長廊往外走:“我不能走。他們要拿的人是我,我走了,這裏就潰不成軍了。”


    她在長廊中行走,風雨如吞龍般隨行兩邊。它們從外飄入,濺在女郎的眉眼上。她衣著繁華,長裙在雨中拖成了一道。手中的劍,天邊的雷,映著她秀麗無比的眉眼。依然是那般的明豔動人,明豔中,有說不出的讓人驚豔的韻味,更有風雨無催的強硬。


    她提著劍往前,眾郎君跟隨在後。


    翁主一心要往外走,侍衛郎君們跟隨著勸說,“敗就敗了,留得青山在……”


    聞蟬迴頭打斷他們:“這是我的家!是我表哥留給我的!我不能讓他迴來,看到他的心血被付諸東流!”


    “……”眾郎怔忡。


    “你們派一隊人從後院小門那裏突圍,我在前院幫你們爭取時間。太尉敢派人來這裏拿人,必然是著人絆住了我阿父阿母他們。你們托人去送信,其他人都跟著我走。我一介翁主,雖不如公主之貴,卻還不由人說拿就拿!”


    “今日,也許要跟他們打一仗了。”


    “女君……”前行中,另一對人馬跟了過來,抹把臉上的水。這些人是李信留下來的,從會稽調過來,是李信的私兵。他們身上有軍人的血腥戾氣在,平時怕嚇著翁主,得李二郎吩咐,不要去後院打擾翁主。現在府中出了事,他們原本打算與要衝入府的衛士們大幹一場。不料聽到消息說翁主來到前院了,便匆匆過來接應。


    這些人也想勸翁主離開:“咱們在前麵擋住他們,女君從後門走……”


    聞蟬說:“我知道你們的主意,不過是拿命為我搏路而已。你們是我夫君麾下,是要隨他打仗的,而不是為我無辜犧牲。”她看著滿天大雨,出了一會兒神。她其實向來無視地位遠低於她的人的性命的,從認識李信開始,她才漸漸把他們的命也當做性命……


    聞蟬說:“我表哥說,不知道原因的情況下,就進攻。我站在這裏,我不走,所有人就都還有機會活命。派人出去突圍,比帶著我突圍更方便。既然我已經派了人,不如我留在這裏,起碼讓他們顧忌一二,不敢下殺手。”


    “女君、女君……”眾人深深望著聞蟬,良久說不出話來。他們吸著腮幫子,無比的激動,熱淚盈眶。李二郎在意他們,他們知道。他們從沒想過翁主這般身份的人,也能平易近人……眾郎君心中熱血汩汩流動,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翁主知遇之恩,“屬下定不讓人冒犯翁主。”


    聞蟬不言不語。


    她依然知道這不過是言語激勵。不管是她父親,還是她夫君,麵對兵士時,都會采取這種激勵人心的手段。她心中其實愧疚,她其實覺得自己利用了這些人對自己的忠心。她越是態度溫和,他們越會為自己去拚死……聞蟬咬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住撞門那些人!留自己的人前來接應!


    聞蟬高聲:“郎君們,你們要麽是我的人,要麽是我夫君的人。今日我府中有大難,你們且隨我殺出去!好留有一線生機!”


    “喏!”


    “唯!”


    郎君們站在雨中,與舞陽翁主一道站在大雨中。他們在風雨中擦著手中冰刃,他們跟隨聞蟬走向前府門的方向。每往前一步,撞門聲、府外的怒吼聲,都震動著腳下之路。他們跟著聞蟬,站在府門前,迎接接下來一場大戰!


    雨如注倒,傾瀉萬裏。


    府門在撞擊中,終於砰地倒地。門後,一大批穿戴鎧甲的軍士,與門前的眾府上護衛們迎視。大門倒地,塵土飛揚。然塵土剛揚起來,又被濕潤的雨水壓了下來。


    屯騎校尉看到了府宅中眾郎君護著的聞蟬,他高舉手中符節,大吼道,“聞氏女!太尉已經查得,你根本就不配是什麽翁主!你不過一介蠻夷之女,你父親乃是蠻族左大都尉阿斯蘭!你這個蠻夷之女,你欺君之罪、罪大惡極!你若有臉,便當場自刎於此,我方留你府中人性命!”


    蠻夷之女?!


    府中眾人神色不動。


    從他們拍門時,這個詞就被叫喊了。到現在,大家已經從一開始的震撼,到聽得麻木了。再有翁主有令,眾人已經做好了廝殺的準備。對方軍士仍然叫陣大罵,這邊的人,卻握緊了手中武器。


    聞蟬抬了手:“放箭!”


    砰砰砰!一支支箭從高處射下來,向府門□□去。無數的箭枝如密雨般,直指軍隊前方的屯騎校尉。校尉差點被迎胸的一支箭射中,心驚肉跳地往後跳開。


    隔著無數雨簾,隔著數不清的人頭,舞陽翁主的輕笑聲如在耳畔,“不管你們抱有什麽樣的目的,我現在還是翁主。你們闖入私宅,闖入我的家。我拿下你們,並沒有什麽罪!”


    校尉咬牙,沒想到這個小女子沒有被自己手中令牌嚇到。他不敢再說話,唯恐自己成為箭靶子。他抬起手臂,身後的軍士們大吼著,衝向了前方的王府侍衛們。兵戈交戰,雙方混戰一處。


    門前大戰,雙方人馬打得根本看不清楚。


    校尉不停地吼:“擒下舞陽翁主!擒拿住她!”


    聞蟬微笑:“你不是說我不是翁主嗎?”


    校尉狼狽無比。


    一個小兵大叫一聲,提著槍衝向被護在後方的聞蟬。他手中的槍對準聞蟬,衝撲過去,想要擒賊擒王。聞蟬一個躲閃,再反手握住那小兵手中的槍,她身子旋開,手腕靈活一扭,槍便轉了方向,往來的方向揮去。


    眼尖的校尉看呆了:舞陽翁主還會武?!


    他叫道:“你果然是蠻夷之女!勸你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了!跟我們走……”


    聞蟬在打鬥中,看己方勢力處於弱勢,被一麵倒地壓下。她心中焦急,眼看對方校尉在冷笑,便抬高聲音說話,讓自己的聲音被所有人都能聽到——


    “我夫君前往邊關,為太子做事。你們趁他不在時,來府宅針對於我,是為不義;我身有封號,我是翁主,你們沒有拿到陛下的聖旨,就想要我認罪,把我指認為蠻族人,是為不忠;我隻是一個弱女子,你們一幫男人對我下手,還要調集軍隊來,是為不仁。你們這般不忠不仁不義,有何顏麵立在這裏?!”


    打鬥有一瞬間遲緩。


    “你!”校尉怒紅了眼,看自己這邊的軍士們被聞蟬三言兩語壓住。他意識到這個小女子沒那麽好對付,太尉說要她認罪,現在看隻能讓她先死了。他一把奪過旁邊一人手中的□□,長箭對準遠處的翁主。


    嘣一聲。


    長箭脫手,直飛向聞蟬。


    屯騎校尉在軍中被稱為“神射手”,他先前不屑於跟一個小女子動手。然這個小女子這般能說會道,絕不能留了!


    那支長箭穿梭眾人,向人群後的聞蟬飛去。


    聞蟬往旁側躲閃,那箭卻仍像長了眼睛般跟隨著她!


    “翁主!”眾人吼道,一個個撲過去想救翁主,卻被對方的人攔住。


    聞蟬跌坐在地,眼見箭支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心口一陣發冷,看那支箭……


    在一眾嘈雜的聲音中,有一聲極輕極脆的嘣聲響起。


    另一支箭從旁側飛了過來,準確無比地射向了之前那支箭的箭杆。後麵的箭氣勢洶洶,力道又穩又快,在眨眼的時間,就讓之前那支幾乎要射殺聞蟬的箭枝偏了方向。


    大雨中,所有人聽到了一個冷厲的女聲——“誰敢動我阿妹,從我屍體上跨過去!”


    一隻冰冷的匕首,在屯騎校尉毫無反應時,從後抵上了他的脖頸。


    眾人齊齊看去,見府門後,白衣女郎從外步入。


    聞蟬驚喜叫道:“二姊!”


    聞姝挾持著屯騎校尉,一步步走入府宅中。她走在雨中,衣裳濕水,麵容雪白而寒氣森森。她身後隻跟隨著一個低著頭的女郎,便敢這般進來府宅。眾人皆被她周身的強大氣勢所驚,紛紛為她讓路。


    雨飄落。


    某一瞬間,跟隨聞姝的女郎被雨弄濕了眼睛。她揉眼睛的時候,抬起了頭。眾人齊齊深吸一口氣,看到了這位女郎的麵孔——與他們要捉拿的舞陽翁主,竟有七八分相似!


    這般相似!


    屯騎校尉頓時生了不妙預感。


    他吼道:“殺了她!”


    聞姝抵著他脖頸的匕首就深了一分,聲音更高,“誰敢?!”


    雨如灌,聲如磬。


    寧王妃站得筆直,溫柔地望向自己身後緩緩站起來的美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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