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以最狼狽的姿勢從馬上滾下來,撲向李信。李信伸手攔了一把,把他推開一臂距離。李信看到郎君眼色血紅,憤恨無比地瞪著他。吳明跑得滿身大汗,從城外到城北到未央宮門前。他看到李信時,一拳頭便揮了過去。他恨不得揍死李二郎!但是他打不過李二郎!


    吳明委屈至極,眼中通紅:“你為什麽娶小蟬妹妹不告訴我!”


    李信看他一眼:“……你哭了?”


    吳明之前沒哭,卻要被他這麽木然的表情給刺激哭了。心中一酸,他大吼一聲,衝過去撲住李信的腰就要揍他。李信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他,胸口被悶悶打了一拳。然這隻是開始,吳明腳下一掃劈向他,李信飛躍向後躲。吳明飛身往前,難得他一個紈絝小子,短短幾年時間武藝就有突飛猛進的進展。縱是李信武功遠高於吳明,但在少年郎君的一腔悲憤之情下,他也節節敗退。


    兩個少年郎君拳風陣陣,糾纏在一起。宮衛見一時攔不開他兩人,隻好進去搬救兵,但也圍住了他們。不過對於李信和吳明這種向來我最重要的性格來說,被人圍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兩人邊打邊對話——


    李信解釋:“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吳明:“我怎麽會知道?!”


    “我經常跟你的小蟬妹妹在一起啊,經常在你跟前晃啊。”


    吳明眼睛一熱,淚水差點掉下來,“我以為你們兄妹情深!”


    李信:“我送過她很多禮物啊,不是還請你參考過嗎?”


    吳明不服氣:“老子也送過啊!她就是不收嘛!但老子臉厚,還是磨著她收了啊!”


    “那上元節的時候,我們放燈放得滿長安都知道了,你不知道?”


    “媽的,老子出京省親了!艸艸艸老子怎麽知道?!”


    “三月份的時候我請丞相夫人做媒,幫我聘知知。”


    “老子在關禁閉!媽的因為我打斷了一個堂兄的腿,迴來就被關緊閉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李信:“……”


    他也實在沒話說了。


    他給過吳明很多提示,暗示明示全都有,然而吳明是睜眼瞎啊。好吧那他就說,他也說過很多次,無奈吳明他不光瞎,他還聾啊。李信這種心思聰敏、旁人一點就通的人,他理解不了吳明這種人怎麽長大的。他以為自己給的提示夠多了,吳明應該知道了。結果吳明完美避開了所有的正確答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李信羨慕地看吳明一眼。


    吳明:“……?”


    李信一本正經:“有時候挺嫉妒你這種笨蛋的,什麽都不用想,肯定很輕鬆吧,活得很自在吧?我也想跟你一樣做個笨蛋啊。”


    吳明:“……!”


    媽的這是往他心口插刀麽?!李二郎這是諷刺他吧?肯定是諷刺他吧?他都搶了自己喜歡的女郎了,他居然還敢嘲諷自己?!往傷口上撒把鹽再踩一踩?!


    吳明先前沒被李信氣死,現在要被李信氣瘋了。他手指著對方,抖啊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一滴豆大的淚流了下來。


    李信:“……”


    吳明:“……”


    李信一臉不知道什麽表情:“艸你哭了?”


    吳明慌忙一抹淚,覺自己太丟臉。他吼一聲,要提起自己的男兒氣概時,周圍刷刷刷圍了一眾身穿鎧甲的宮廷宿衛軍。宮門大開,司馬大踏步從眾人中走來,聲音響徹如雷,“是何人在宮廷禁地大聲喧嘩?拿下!”


    李信與吳明對視一眼,兩人當即做了一樣的決定。不等對方先下手,他二人背靠背而立,已經往兩個相反的方向衝殺出去。未央宮□□有七門司馬,這位司馬今日執崗,便碰上李信和吳明在宮前打架,還拉都拉不開。門下二百衛士齊出動,要拿下兩個人問罪。


    然李信和吳明也是滑頭,方才還打得不可開交,衛士一出,兩人就選擇了合作。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這兩個少年郎就已經從包圍圈中衝了出去,揚長而走。司馬臉黑無比,威信被挑,大罵道,“追!給我把他們兩個追迴來!”


    大半個長安城,就見司馬下的衛士們追著兩個少年郎,雞飛狗跳了南北兩個方向。跑的人瀟灑無比,追的人累得跟死狗一樣。多少人家都開了窗,笑嘻嘻地圍觀衛士們一趟又一趟地跑過。連街上路過的執金吾衛士,都大聲為之喝彩,也不知道是為哪方叫好。


    長安城中百姓愛看熱鬧,衛士追人他們也不害怕,還大方方地站街上圍觀,時不時誤導一下,氣得衛士們吐血。


    眾人在街上叫喊:“李二郎!吳大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是誰!你們跑啊!司馬迴去就登門拜訪!”


    前方巷中一筐笸籮下,吳明的臉無賴般地露了出來,痞裏痞氣,“你告狀去啊?反正我阿父關我又不是一兩迴。大不了再被關一次!”他豪氣衝天,“老子的媳婦都被我阿父關跑了,老子還有什麽可怕的?你去告狀啊!老子怕你?!”


    眾衛士:?


    什麽叫媳婦都被關跑了?


    不管了,反正看到吳明的蹤跡,眾人立刻衝上去圍堵,漸將少年郎堵在牆角。衛士們呈半個圓,刀戈劍戟全指向被逼到角落裏的吳明。眼下四下無路,吳明眼珠一轉,想幹脆認輸得了。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上來!”


    吳明極為配合,踩著籮筐往上一跳,根本就沒看上方。他伸出手時,房頂屋簷上的少年伸出了一隻手,把他拉了上去。李信輕鬆地將吳明拉上了房頂,踩著瓦礫,兩個少年郎俯眼看著下方目瞪口呆的衛士。吳明哈哈大笑,李信在他肩上拍了下,“走!”


    “快追!”


    少年們行得極快,如風一般。衛士們最終無力迴天,隻好放棄打算告狀去。他們倒是能告吳明的狀,去丞相府上就好了。可是他們怎麽告李信的狀?李家遠在會稽呢,難道還寫信大罵去?去曲周侯府上告?……覺得心裏憋屈啊。


    傍晚的時候,李信與吳明坐在江水邊喝酒。吳明喝得醉醺醺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趴在李信肩上。李信推他一把,他便委屈十分,“你連我小蟬妹妹都搶走了,讓我趴一會兒怎麽了?”


    李信:“你趴你趴。”


    吳明抱著他的肩就開始大哭。


    李信歎口氣,給他扔一壺酒。少年望著天邊絢爛紅霞,懶洋洋地眯了眯眼,“到底有什麽好哭的?男兒郎大丈夫行走四方,何必為一件小事哭哭啼啼?我縱給你萬千提示,你領悟不到就是領悟不到。你還是認命吧。”


    對李信這種插刀風格,吳明快要氣死。但是他喝多了酒,既跟李信打了一架,又和宮廷宿衛軍打了一架,已經沒力氣再打了。他揮揮手,差點掉到江水中,被李信撈了起來。


    吳明紅著眼,望著金波蕩漾的江水和一望無盡的天穹,往後躺了下去,“我就想娶漂亮好看的娘子給我阿母看。我都沒見過我阿母,我阿父說我阿母生前一直幫我存聘禮。她就覺我阿父不夠俏,想給我聘最好的娘子做媳婦。我就覺得小蟬好,人那麽好看,性格還乖巧。她要是進了我家門,肯定不會跟我阿母吵,肯定討我阿母喜歡……可是你這個混蛋……”


    現今的丞相夫人,乃是丞相的續妻,進門時就帶了一個郎君嫁過來的,後來又與丞相生了一兒一女。丞相夫人對吳明其實還好,不過到底非生母。吳明一直頗為想念自己的母親,但是他家裏並不亂,兄弟姐妹之間都非常和睦。要他胡攪蠻纏,非攪得家宅不寧,他也做不到。他心裏最深的願望,就是能讓自己的生母看到自己娶妻生子。


    吳明怔怔地看著天空,又釋然道,“其實小蟬嫁給你也好……你比我強多了,不會讓小蟬受委屈……小蟬妹妹那麽難搞,誰討好她她都不放在心上,她肯嫁你,肯定非常喜歡你吧,”他一想又要哭了,連忙忍住,粗聲粗氣道,“阿信你要是虧待我小蟬妹妹,別怪我挖你牆角,拆你房子!”


    李信莞爾,搖了搖酒壺,也有了幾分醉意,漫不經心中又透著一股舍我其誰的霸氣,“來啊。老子怕誰?”


    半夜,李信將醉得睡死過去的吳明扔到了丞相府上,又在水濱邊上洗了把臉。他清醒一會兒後,熟練地爬上樹翻了牆,往江三郎府上去。江三郎府上燈火通明,院中夜寂無人。李信開窗跳進屋子時,江照白對著桌案上的沙盤,已經看了良久了。


    少年郎君帶來一室酒味,江三郎根本頭都不抬,直奔主題,“白天的事我從定王殿下這裏知道了。太子讓你去墨盒,卻隻給你一個長史的官位作護衛用。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信坐於他對麵,靠在榻上歇了歇,抹把臉後才答,“他想讓我去並州,查大楚和蠻族的兵馬交易是怎麽迴事。”


    兩人隔著燭火對視一眼,心中皆有了數。江照白一直懷疑兵馬生意和程太尉有關,然程太尉在朝上位高權重,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恐怕就是太子也不行。但太子要動刀……先走著看吧。這倒不是江三郎在意的,江照白指著沙盤上墨盒的地段,“這裏,位置重要。阿信你辦完太子給的差事後,我建議你不要立刻迴京,而是依然去墨盒走一道。如果能留在墨盒……漠北的戰役,你就能插上話了。”


    李信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前來看看你有什麽更好的想法。”


    並州那邊並不開戰,然幽州、極北都是戰場。極北是烏桓所居之所,李信早和江三郎商量過,可以聯合烏桓,共抗蠻族。太子將李信派出去,李信不要急著迴京,而是看想辦法能不能留在墨盒。李信年紀太輕,性格又狂妄,太子不會委予他重任,讓他去打仗。但李信自己想打,太子不給機會,他決定自己製造機會。


    青年與少年對坐一晚,商議李信出京之事。天將魚肚白,李信告別時,江三郎答應他去定王那裏再打探些資料,將墨盒的情況及時摸清楚給李信。江三郎待在定王這邊確實挺方便的,性情溫和之人也有性情溫和的好處——起碼這次阿斯蘭左大都尉在漠北挑起的戰事,在江三郎苦口婆心勸了很多遍後,定王那主和的思想,總算動搖了一點。


    雖隻有一點,江三郎已經欣慰。


    天亮時,青年在窗邊目視少年離開。他心想:現在就等阿信帶迴來的好消息了。隻要程太尉那邊有情況,定王好說服的機率又大一點。勢必要讓定王和程太尉分心。


    朝中事務一直這樣忙著,漠北的戰役也時而嚴重,時而小打小鬧。中間又傳迴了幾次消息,但都不大。據說右大都尉阿卜杜爾聯合其他幾大長,將左大都尉一徑打迴去極北之地。草原上的戰爭無止無休,大楚能摻和的越來越少。而時日往後,轉眼到了冬月,也到了李信與聞蟬成親的日子。


    大楚長安城的人忘記了漠北的戰役,全心歡喜地投入了圍觀翁主大婚的喜事上。


    會稽來了德高望重的長輩來與長安的人一道主持婚宴,雖然李二郎的父親李懷安沒有到,但李家二房的夫人與使君來了,也給足了李信麵子。就連年前便離開會稽去四方遊學的李三郎李曄,聽聞了兄長的婚事,也風塵仆仆地趕來了長安。李曄不光自己來,還把在家中悲春傷秋的李四娘子李伊寧也帶來了長安。


    李伊寧住到了曲周侯府上,對高貴的長公主與強勢的曲周侯都望而生畏,卻對性格溫雅賢淑的表嫂和向來與自己玩得好的聞蟬非常喜歡。聞蟬成親前的幾個月,李伊寧一直住在曲周侯府上陪伴這位表姐。同時,她與聞蟬一道伸著脖子,盼望李二郎的到來。一日日下來,李伊寧簡直比聞蟬這個新嫁娘還要激動。


    到了成親那晚,李伊寧更是從白天就開始圍著聞蟬說話,片刻也不舍得離。


    婚者,昏也。


    到黃昏時,這場婚宴才真正開始。


    曲周侯府上黑紅兩色,莊嚴又肅穆。舞陽翁主成親,就連向來不理事務的陛下,都派太子前來觀禮。眾娘子們在房中為聞蟬梳洗換衣,待聞蟬被擁著穿上新嫁衣時,雲鬢花顏,玉容雪膚。女郎光華鮮妍,仿若月霜下的清河。她自己還沒有如何,身邊娘子們都紅了臉。


    大楚婚服以黑色相壓,無比的鄭重。從上衣到下裳,蔽膝、鞋履、大帶皆是黑色。而又在衣的邊襟處,緣以紅色紋飾。當老姆再為新婚女郎披上黑色素紗罩衣時,婚服已成。


    眾女郎望著顏色明媚、璀璨若霞的新婚娘子,均看呆了眼。聞蟬平時就是顏色出眾的娘子,然她也許是家教的緣故,總是顯得天真懵懂,眸子幹幹淨淨。這般明媚的長相適合婚服,然她的氣質,又壓不住玄黑色。為了給翁主準備合適的婚服,身邊的娘子們頭疼無比。幸而現今多次實驗後的效果非常得好,少女烏發如墜,發間步搖華勝一走一晃,眉目清婉中,又如三月桃花般絢爛。


    聞蟬自己對著鏡中的自己,都有些心動,揚唇露出笑。


    一眾女郎們圍著翁主說話,陪翁主笑。並有侍女站在門外等候,當吉時已到的通聲傳來,侍女們奔走相告,“二郎來了!”“翁主,你夫君來啦。”


    聞蟬臉頰被說得染了紅霞,心跳如擊鼓,不禁在女郎們的簇擁下站起來。聽到珠簾聲一陣晃,又在一大片的人簇擁下,郎軍從外走來,帶來了一陣小風。聞蟬看向向她走來的少年,一時半刻,竟不太敢認他。


    郎君頭戴爵弁,上玄下纁,衣擺寬大,走來時,看到他衣擺處的黑色緣邊幾乎在風中飛起來。郎君的新婚服飾有上天下地之寓意,與新嫁娘婚服的陰陽專一之寓意相對。兩個人站在一處中,身邊女郎們半晌不敢說話。


    燭火映著郎君的臉,他眼中也倒映著燭火的熠熠光澤。


    李信站在門口,望著裏麵顏色明豔的女郎發了一會兒呆。待身邊人提醒,他才微微一笑,大踏步走進去。


    聞蟬也一眼看到了向她走來的李信,她再次心跳如雷,定定地看著他。他眼中有笑意,看著她時,又有十分從容之姿,似在說“別怕,有我在”。


    婚事由李信一手主導。


    聞蟬氣勢柔弱,又愛說愛笑,身邊娘子們敢取笑。但李二郎……平時就已經有那種雷厲風行之勢,當他穿玄衣婚服時,麵容冷峻,長眉壓眼,不說不笑,雙唇緊抿……當他從室外走來時,夾帶風聲雪霧,氣勢不可忤逆抵擋。


    好在李信看到聞蟬,就笑了。


    他一笑起來,那種周身冷厲的肅穆感,就輕了很多。他伸手過來握聞蟬的手,拉著聞蟬便往外走。待李二郎都走了半路,侍女們才反應過來他們根本就沒有找李二郎玩笑。然追出去,看到李信親自扶聞蟬去拜別曲周侯夫妻,再登上了車,她們又不敢多說了。


    天光晦暗,空中飄著小雪。


    這乃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便被李信趕上,當是好兆頭。


    李信與曲周侯府上相距距離本來不遠,然為了讓聞蟬感受下十裏紅妝,婚車硬是在長安城中轉了大半圈。全城的百姓都跑出來圍觀翁主的婚禮,既往新婚郎君的馬上扔果實,也往翁主的婚車上扔花。見隨行的護衛們並不阻攔,百姓們就一路跟著婚車走。


    顏冠京華的舞陽翁主側過臉,望著跟隨車走的百姓們微笑。


    雪光映著她姣好的麵容,如山水般靈秀無比。她一眉一眼都是天地間最傑出的成品,她麵頰如白玉般,明明清澈無比,又有豔光浮現。烏黑的眼眸、嫣紅的唇瓣、頷首的微笑……霧中看花,一片朦朧,朦朧又幹淨美麗。


    “舞陽翁主!”


    “翁主好生美豔!”


    百姓們的跟隨,隻到了裏外。再往裏,他們便進不去了,隻能仰長脖子看,或有人幹脆爬了樹去學給眾人聽。天飄著雪花,落落灑灑,卻沒人覺得寒冷。每個人都興奮無比,都隨著翁主的婚禮而欣喜。


    李信的院落被聞蟬一通修葺,到十月才真正落好。李信平時不在,這還是第一次,這麽多的人把院子圍堵得水泄不通。翁主和李二郎的臉麵都很大,能坐於正堂中圍觀兩人婚事的,皆是權貴之人。像丞相家大郎吳明這種郎君,都是央求了李二郎很久,才在正堂中與他父親能坐到一起,好圍觀婚宴的全過程。


    大楚婚宴從頭到尾都莊重十分。


    曲樂聲沉著而悠緩,圍觀眾人皆著玄衣,以示對婚事的尊重態度。在司儀的引導下,李信與聞蟬行了交拜禮、對席禮、沃盥禮、共牢合巹之禮。之後兩人於擺有酒樽牛羊的長案前跪坐而下,李信斟酒交與聞蟬後,兩人各飲一半後交換飲盡。聞蟬將半葫恭敬無比地遞還給李信,雙葫相拚合,被紅絲線纏緊,合巹禮便也成了。


    再之後是解纓結發、執手相視,隨著司儀喊一聲“禮成”,眾觀者皆隨著二人一同站了起來。


    老姆擦把汗,鬆口氣婚事沒出問題。她跟著這對新婚小夫妻,在後頭小聲提醒兩個人流程:“好了好了,接下來送女君去房中,郎君去前招待賓客便好。”


    聞蟬一下也不笑,手心裏全是汗。她早先從老姆口中就得知婚宴上的規矩十分多,寓意非常雜。時而是多子多孫,時而是象征夫妻美滿。她也不見得信這個,隻是總想最好的。怕自己緊張下出錯,聞蟬全程如打仗般不苟言笑。李信迴頭衝她笑了好幾次,聞蟬都一板一眼,沒有被他逗引得輕鬆一點。


    待她迴了房,眾女郎散去後,聞蟬揉了揉手腕,摸摸後頸,後背衣裳已經濕了一層了。


    她問老姆:“接下來還有什麽?”


    老姆笑盈盈:“沒有什麽了。女君坐在這裏等候郎君歸來,之後便是洞房了。”


    她原本想借“洞房”逗翁主鬆快點,然聞蟬如臨大敵般,繼續正襟危坐,讓她也無奈十分。眾女圍在一起商量片刻後,問翁主要不要吃些東西,要不要洗漱換身衣服,聞蟬一概搖頭。


    跟隨翁主的侍女們都看出了聞蟬是在緊張。聞蟬非常的緊張,但她們怎麽都不能讓聞蟬放鬆些。大家商量半晌後,決定退出屋子,將聞蟬一個人留在新房中,也許聞蟬會慢慢放鬆下來。


    成個親而已,李二郎大將之風從容淡定,自家翁主有什麽好緊張的?


    果真待人都散去後,又過了片刻時間,聞蟬才放鬆了下來。燭火微微,帷帳如沙,一層層在飛揚。窗子關著,卻能聽到外頭的鼓樂歡笑聲,聞蟬並不想吃東西,也不想動。她安靜無比地坐於榻上,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蓋是一直以來嚴守的貴女最端莊的坐姿。


    她坐了這麽多年,才第一次用這種最鄭重的態度,在房中等候夫君歸來。


    紗簾飛舞,洋洋灑灑,映著火光,像起霧一般模糊。


    聞蟬有些看不清重重帷帳後的世界,她眼前不是紅色便是黑色。她坐在那裏出神,出神又發呆。烏黑的眸子看著前方,思索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紗帳飛揚中,忽有一刻時間,隔著重重霧影,聞蟬看到了一個身影。


    她坐直:“表哥……”


    李信竟然真的站在一重又一重的帷帳後。


    聞蟬兀自緊張著,李信就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他朝她走過來。


    走過燈火的一排排光影,燭火照著他英俊硬朗的側臉。


    窗外飛雪簌簌變大,窗上照出郎君頎長的身影。


    帷帳飛起來,一片片向著李信走來的方向飛開,為李信打來前路。


    李信走過燭火與帷帳,一步步接近坐在最裏麵的聞蟬。


    他走到她麵前,撩開仍隔著兩人的兩三道紗帳,俯下身來。他彎下腰俯在她麵前,在她仰頭看他時,摟住她的脖頸,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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