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怔怔然看著李曄從外頭帶迴來的這個年少女孩兒。不知道李曄是辛苦找了多久,才找到這樣相似的人。乍一看,連李信這樣常常迴想聞蟬的人,都會恍惚。


    陌生的年輕女孩兒從李三郎身後走出來,不知是李三郎派人教過她,還是她本來就如此——她行來的每一步都邁得很小,走得又嫋娜無比,風騷又風流。腰肢纖細,胸脯挺翹,穿的是夏日薄衫。而她膚白黑眸,瑩瑩然仰頭看案後少年的時候,那眼中的怯意與故作鎮定,和當初跟李信初見時的聞蟬,幾乎是一模一樣。


    那般的貌美出眾,那般的害怕膽怯,卻又撐著不肯認輸。就像小兔子非要裝成老虎一般,能嚇唬誰呢?


    女孩兒低著頭,睫毛顫抖,烏濃若鴉羽。她往前走了幾步,輕輕伏了伏身。並沒有稱唿他,而是微微抬起頭,用那雙含情目,撩撩地掃過李二郎。


    李信想:長相相似、連這抬頭看他的眼神,都像了七八成……


    少年郎君沉默著。


    他放在案下身側的手,微微發抖。李信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青筋暴起,嶙峋盤桓。他眸子淬得如同冰霜般,刀劍無聲地提起來,高高在上地審視著對麵的人。他咬緊牙關,頰畔驟縮,克製自己暴怒的情緒。


    李三郎敏感無比,當李信沉默不語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異樣。心中暗道糟,他喊了一聲,“二哥?”


    站在三郎身邊的女孩兒肩膀開始瑟瑟發抖,她覺得害怕。這麽個危險人物,李三郎怎麽能哄著她,說很好對付呢?李三郎說要她去李二郎身邊做個替身,又粗粗教她了一些東西,要她不在李二郎跟前露怯。她還是怯的,不過心中也有暗喜。世道不好,一介女郎四處漂泊,不定什麽時候就死了。如果能攀上李家二郎,成為李二郎的侍妾,那她的餘生就不必朝不保夕了。況且李二郎還沒有暖床人,如果她是第一個……


    然而女孩兒一腔活躍的心思,在李二郎淬著毒一樣陰鷙的目光中,沉了下去。她烏黑的眼睛慌張低下去,覺得李二郎像是高貴不屈的王者一樣冷眼審度她,偏偏她又經不起審度。


    就在這抬眼低眼的片刻時間,李信已經洞悉了她的心思。他隱忍的怒火消散了一些,心想:哦,還是不一樣的。這個小娘子心思這麽活潑,想要討好依賴我。然而知知,卻是從不把我當成依靠的。


    我喜歡的知知,身上有那種不為旁人所動的純真感。她不為任何人心動的樣子,正是我最迷戀她的。


    李信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兒。


    跟他心愛的女孩兒長得這麽像,且連神.韻都學會了七八成。


    她得感謝我十五歲時經曆挫折,性格已經沉穩了很多,不再一暴怒便想到殺人這個解決方式……她得感謝當她站在我麵前時,我不再是少年衝動的時候。即使有怒,也不會出手殺人。


    李信曾在長安遭遇極大的挫折。


    那一次挫折,所有人都為他奔波,他那“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想法,第一次發生了改變。那個時候,他看了很多張麵孔,也想了很多。夜夜日日,他坐在牢獄中,無數次分析自己的性格,想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他少年衝動。


    縱是有他不得不為的原因,但是李信得承認,他確實衝動了。


    解決事情,不隻有殺人一條路。他從小就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事到臨頭,熱血上頭,他還是不管不顧了起來……而那不管不顧,也讓他付出了代價。偏安一隅,無法北上。他連求娶心愛的女孩兒,都要再次重新爭取。一切努力付之東流,他雖無悔,卻也承認自己的失敗。


    這個年輕的女孩兒,得感謝她遇到的不是十五歲時的李信。李曄也得感謝遇到的不是十五歲的李信……李曄侮辱了李信對聞蟬的感情,放在當年的李信身上,他就是不會下殺手,也會下場打人。但現在不會了。


    李信本就是思慮重的人,在當年那樁事後,他一度沉默,學會了隱忍與內斂。


    現在,李信看著這個害怕他怕得要命的女孩兒,與旁邊神情有點兒尷尬的李三郎,他沉默了很久後,慢慢露出了笑。而他一笑出來,就感覺李三郎不那麽緊張了。畢竟李三郎是見證過李信當年在長安鬧出的那件事的,李三郎心底深處也有點兒怕這個胡來的二哥……且看李信笑了笑,客客氣氣地說道,“我不要替代品,三弟用心了。但是還是把她送迴去吧。”


    “……好,”李三郎沉吟片刻,失望地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兒。他敏感地察覺到二哥還是對舞陽翁主放不下,心中憂慮,說道,“程家還在盯著你……你要是和翁主……說不定會壞了翁主的名聲,還給我們家引來麻煩……”


    李信點頭,示意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他當年才能走得那般絕情。


    不知道為什麽,李三郎對李二郎總是很難放心。性格清淡的人,總是對那種火爆脾氣、熱血上頭的人無法放心。李三郎就是勸說李信,他也不覺得李信會聽進去。他憂愁無比,想著自己無法完成伯母的囑托了。李三郎歎口氣,拱手正要帶那女孩兒退下,他剛轉個身,聽到身後“且慢”的阻攔聲。


    李曄迴過頭,看到李信推開了長案,起身向他走過來。


    李信看一眼那個女孩兒與帳中隨從,眾人意會後,忙帶著人一起退下了。帳中隻剩下這對堂兄弟後,李信低頭沉思一刻後,淡淡跟李三郎說,“我要出遠門一趟,十天的時間……不想被海寇那邊察覺,也不想被長輩們察覺。想請三弟你頂替我十天,幫我瞞住消息。”


    李曄大驚:“十天!”


    這可不是一兩日。


    他心想這怎麽行,這我如何瞞得住?打仗的主帥不在,我又能瞞多久呢?


    他腦子裏亂哄哄的,有千言萬語想拒絕。他一抬頭,看到李信冷淡的表情,那拒絕的話到了口邊,又咽了下去。李二郎分明是已經拿定了主意,李曄就是咬牙,也得給李信爭取出十天時間來……況且李信從來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他說要出遠門,說有事情,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李曄想:莫非是想出什麽計策對付那些跟臭蟲似的甩不走的海寇?二哥要去安排?怕泄露機密,不能提前跟人說?


    李三郎開始想如何幫李信瞞過十天時間,口上隨意問道,“那二哥你要去哪裏?”


    李信說:“長安。”


    李曄:“……”


    一瞬間瞳孔縮起,僵硬無比地看著李信。他在短時間內,望著少年幽黑的眸子,明白了李信並不是要去布置什麽計策,李信隻是要去長安,探望他心裏喜愛得不得了的小娘子而已。李曄嘴上發苦,甚至覺得也許是他帶來的這個女孩兒,刺激到了李信,讓李信突然產生了這個念頭。


    要真是如此,李三郎簡直想撞牆去……


    李信安慰他道,“這邊打仗,我給舅舅去的很多信,都沒得到迴複。我想去長安請教舅舅一些軍事,你知道他曾經做過將軍的。”


    李三郎麵無表情地諷刺道:“我以為你常給長安去信,是寫給舞陽翁主的。原來二哥還是有正事的。”


    李信並沒有答。


    他自嘲地想:寫給知知的信?她從來就沒有迴過我一封。會稽戰亂,郵驛被朝廷封鎖。我專門寫了詳細的通信聯絡方式,然而我偶爾還能收到舅舅的信件,卻從沒收到過知知的。旁敲側擊地問,那邊永遠是搪塞。


    我心中焦慮,可我又走不掉。我被束縛在會稽,連想去長安一趟都沒有時間。


    且我也總怕知知並不想見我……


    我見識過她的無情,知道她偽善的麵孔。也許她和我在一起時有感覺,但和別的郎君在一起時也有感覺。我無數次做夢,夢到知知跟我說“我不會等你”的話。我怕她真的不等我,也怕時光磨去了她那點兒稀薄的感情……


    確實是被刺激了。


    李信常年被會稽戰事羈絆,他根本沒多少時間去想兒女情長。但是每每想起來,心中都疑慮又焦躁。當他看到與聞蟬相似的麵孔時,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去長安走一趟!


    會稽的戰事無法放手,他隻能給自己擠出來十天的時間。十天時間,往返長安與會稽,也許根本跟聞蟬說不了幾句話。但是他隻要看到她,哪怕看她一眼,能夠從她嘴裏問出來一句話,就可以了……


    兩個少年在帳篷中,交接了此間事宜。李三郎不擅戰,李家眾郎君中,也沒有李信這樣對軍事格外敏感的少年郎君。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李信悄無聲息地接管鄭山王的舊部,李家才睜隻眼閉隻眼。現在鄭山王又給他們請來了海寇這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隱患。實則海寇威脅不到會稽——縱是朝廷下令除寇,會稽郡守推拒也能含糊過去。


    然李信要接令。


    他要用海寇來練兵。


    很多時候,他都不在李家,也不在會稽。


    現在他說走就走,把麻煩交到李三郎手中,李三郎真正誠惶誠恐。李曄從李信出帳篷的第一時間就開始慌張,貴族郎君的修養讓他硬著頭皮上,但是心知自己的戰略遠不如李信,也隻能采取中庸手段拖過去,盼望李信早些歸來。


    李信手段了得,這邊一無察覺,他已經一騎輕塵踏上了北上的路。


    他想要在兩年後,再見一麵他心愛的女孩兒。哪怕隻是在她的窗下徹夜徘徊。


    當李信北上的時候,寧王一家帶著聞蟬,已經在北上的路走了一大半了。宮中夫人病重,想念公子與孫女,陛下難得仁慈下了明旨,要寧王一家攜子入京,探望病重的母親。


    這兩年多的時間,聞蟬一直跟著姊夫一家。


    平陵附近偶有小戰,聽說是從會稽那邊波及而來的。聞蟬心憂,多少次想要去往會稽,都被阻攔。世道混亂,賊寇頻出,寧王妃根本不放心聞蟬獨自出行。寧王妃擔心再冒出來一個膽大妄為的李信,聞蟬不可能每次都有那麽好的運氣可以躲過去。


    平陵與長安還能通信,然而任何地方與會稽,信件往來都已經很不便了。聞蟬去過幾次信,原想跟李二郎說自己的近況。然信被寧王妃檢查後,怕她泄露一些東西被劫道的人知道,聞蟬隻能寫些不痛不癢的東西。而就是這不痛不癢的話,她也沒有收到隻言片語的迴複。


    二姊夫安慰她,說那邊戰亂,可能根本沒有收到過信。


    聞蟬卻忍不住想:如果收到了呢?那他為什麽不迴我?他不再喜歡我了嗎?他變心了嗎?少年時他待我的心,果然經不住時間的考驗嗎?


    有時候聞蟬會去想,覺得遇到李信,就像一場夢。也許世上從來就沒有李信這個人,這麽膽大妄為的人,可能正是因為不存在,才被她虛構出來。她心底,大概渴望一個無所不能的郎君,帶她逃出這個用規矩打造的牢籠……夢醒了,李信就不見了。


    聞蟬的心,在日漸期待中,也涼了下去。


    二姊夫教了她很多道理,她在成長的過程中,思考了很多東西。她漸漸不去對李信抱有期待,而是學會審視自己。


    人間四月,草長鶯飛。聞蟬趴在搖晃馬車的車窗上,望著沒有一絲雲的天:同一片天宇,她想她不要總掛念少時的傾慕。當她再與李信見麵的時候,她也隻想看看她還喜不喜歡他……誰也無法保證,少年時讓她心動的那個郎君,在歲月磋磨中,磨去了身上的棱角。他長成了規規矩矩的貴族郎君,也失去了吸引聞蟬的點。


    兩年多的時間啊……誰能保證呢?


    兩年多的時間,二姊夫與二姊的小女兒,她的小外甥女阿糯,已經會說話、會笑、會走路。小孩子長得真是快,小小一團,逗得一家人歡喜無比。


    而在長安那裏,讓阿父阿母頭疼很多年的長子,聞姝與聞蟬的大兄,侯世子聞若,終於娶了妻。聞若娶了一位非常賢惠溫柔的女郎,出身洛陽大戶。聞若性格散漫風流,卻在娶妻後,也收斂了很多。


    程漪到底還是嫁給了定王,做了定王妃。當年長安那事,程家已經放棄了程漪。卻不料程漪仍討得定王的喜歡,嫁給了定王。當程漪被聘為王妃的時間,程家人的表情非常精彩。恐怕連程太尉都心有後悔,聯絡這個女兒的時候,都要想想對方是否嫉恨於自己。


    陛下也生了重病。長安眾公子之間的權,爭得更厲害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就是老狐狸如程太尉,在這場無硝煙的戰鬥中,都踩了不少雷。


    丞相家的大郎吳明,在當年旁觀李信之事後,也成熟了很多。當他阿父再次教訓他時,他也不再一味地去頂嘴。聽說他已經被丞相提著,入了朝堂,從光祿勳屬官做起,一步步往上爬。光祿勳主管宮廷警衛事務,但實際權力遠比這大。朝廷候補屬官皆在這裏,曆來皇帝的心腹勢力,也全集中在這裏。丞相為他家大郎鋪路,嘔心瀝血,給吳明安排了最好的位置。丞相不指望他家大郎能做出什麽成績,隻希望大郎在他去後,能有人可依、無人可欺罷了……


    一樁樁,一件件。


    隻言片語藏在書帛中,當聞蟬站在長安城門下,抬頭仰望這座古城的時候,那些信件內容全都化成了清晰的畫麵,在她眼前浮光掠影般飛過去……


    古城依舊,長安繁華。聞蟬第一次離開這裏的時候,隻有十四歲。當她再次踏足此地的時候,她已經快要十七歲了。


    許多人離開,許多人改變,而她再次迴來。


    “姨母,我……那個誰問你還不走?”一輛馬車後的簾子掀開,女童軟糯的話傳來。


    女童下一刻就挨了打——寧王妃無語:“什麽叫‘那個誰’?喊‘阿母’!你阿父怎麽教你的?”


    聞蟬眸子彎起,笑了一下。她在侍女青竹的服侍下,重新上了車。


    聞蟬歸心似箭,這一次,她卻依然沒有直接迴到家。路過長安大街的時候,聞蟬忍不住好奇心,趴在窗口去看城中變化。而這一看,便被舊日相熟的人認出了她。舞陽翁主容貌出色,她一露出麵,酒肆中看風景的女郎們就笑了——“舞陽翁主迴來了。”


    舞陽翁主迴來長安了!


    長安城中大街小巷,皆傳遍了這個消息。相熟的郎君娘子們,聽到了這個消息,紛紛前來酒肆相見。兩年分離,縱是舊日隻是點頭之交,再次相會,也忍不住感慨世道變遷,度日如年……昔日嬌美的女孩兒,在歲月中,變得更加奪目。她宜嗔宜喜,有極致的美,剔透晶瑩,沒有一點兒雜色。又明豔,又溫婉……


    樓上女郎們開玩笑:“莫非翁主出門一趟,便不認我們了嗎?翁主還不上來,自罰一杯酒?”


    盛情難卻,聞蟬不得不下車,與舊日閨友們寒暄。眾女拉著聞蟬上了酒肆二層,與她倒酒,說起兩年間發生的事。眾女唏噓無比,感歎聞蟬怎麽迴來的這麽晚。她們問起長安外麵的事,又說起是不是戰亂連天,讓長安的大人物們也這般頭疼無措……


    馬車中的寧王夫妻也十分意外,萬沒想到妹妹的人氣居然這麽好。迴到長安,居然有這麽多的女郎郎君們等候相邀……


    在車中等了片刻,仍然沒等到樓上的罰酒結束。坐在車中的寧王妃有些不耐,喃喃:“怎麽這麽慢?小蟬有這麽討人喜歡?再討人喜歡,喝杯酒也夠了吧?”


    張染抱著他的小女兒玩耍,他現在最新的樂趣,就是逗趣小女兒說話。一歲多的小娃兒,能說簡單的字句,還往往詞不達意。張染便樂此不疲地教女兒說更多的話,此時正在聞姝剛發過火後,張染教阿糯說“阿母”。阿糯與父親玩得小臉通紅,時而咯咯笑起來。聞姝的聲音,在女兒的笑聲中顯得格外弱,卻仍被寧王殿下聽到了。


    寧王殿下真乃一心兩用,一邊教女兒說話,一邊還得安撫妻子。


    聽了聞姝不是滋味的抱怨後,他抬起頭,與妻子對視一眼後,哀怨般歎口氣:“小蟬跟你我不同。你我都是狗見嫌的樣子,迴長安一趟,也沒人相迎。小蟬卻活潑有趣,還伶牙俐齒,喜歡她的,與她玩得好的,自然多了。”


    小阿糯睜著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茫然無比地聽著阿父嘴一張一合,說了那麽長的話。她正在跟父親學說話,父親一下子說了那麽多,她那小腦袋瓜,就卡住了。阿糯張大嘴,半天不知道學什麽,記住了前麵的忘了後麵的,她頗為苦惱。好在她聰明,當父親那麽長的話說完後,她還真記住了一個詞。


    小女娃在父親懷中跳,拍著手笑,含含糊糊地喊:“狗見嫌!狗見嫌!”


    聞姝:“……”


    張染:“……”


    夫妻二人麵容僵硬,意識到當著呀呀學舌的女兒麵說話,真不是什麽好事。


    張染把女兒摟在懷裏,哄道,“寶貝兒,忘了剛才的話吧。重新跟為父學,來……”


    阿糯不理他,她阿父阿母不喜歡什麽,她偏要喊什麽,還覺得頗為有趣:“狗見嫌!狗見嫌!狗……”


    聞姝簡直快受不了了,咬牙切齒:“看看你幹的好事!”


    她語氣嚴厲一點兒,還不是對著小女兒。女兒卻被她的語氣嚇住,眼淚開始在眼中打轉了。聞姝驚慌,忙要安撫,然女兒一撇臉,轉身伸著小胳膊小腿抱住了父親的手臂,嗚嗚咽咽地開始哭起來。


    張染哄著女兒。


    聞姝快要瘋了:“張染,我頭疼……”


    馬車中一派混亂,而聞蟬仍半天不迴來。良久無法把女兒哄好,不論是喂奶還是逗笑,小阿糯意識到大人在討好她後,就哭得更加歇斯底裏頗有故意味道了。無奈之下,寧王夫妻隻好先帶女兒迴家去。隻留下了聞蟬的馬車,讓聞蟬與她的好友交流完感情後,自行迴府。


    樓下,大部隊離去,連聞蟬帶迴來的禮物所放置的馬車,都先行迴去侯府。這裏就剩下一輛馬車,隻等舞陽翁主敘舊結束後迴去。


    李信牽著馬,淡著臉,從樓下走過。


    他一身塵土,未曾整理。連日連夜地趕來,不知道跑累了多少匹馬,才趕來長安。他滿心激蕩,滿懷忐忑,他前去侯府拜見。他預想了無數可能性——聞蟬根本不在長安,不過是糟糕可能性中的其中一個。


    君侯對他尚客氣,說女兒與寧王一家在平陵,不日將趕迴來。李二郎如果有心的話,可以在此等候。


    李信搖了頭,取迴了一大摞竹簡,蓋是曲周侯沒有送出去的迴複他的信函。李信打算迴去後慢慢學,思量舅舅教他的東西。他卻是不能在長安停留了,會稽那邊等不得,李三郎壓不住場。他得迴去。


    一家酒肆前熱鬧無比,還有一輛馬車。


    李信平靜地牽馬走過去。


    聞蟬站在樓上,忽然往下一瞥,似瞥到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舊人的影子在其中,看著卻也不那麽像。她疑惑地喊了一聲“表哥”,被周圍的笑聲蓋住。她再往人群中看,疑心自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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