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坐在房頂上,看著燈火成河,在整個城中穿梭蜿蜒,曲折無比。那燈火比尋常時多了很多,街上行人又少了很多。天上有月無星,銀輝萬丈,地上的燈火與鞭炮聲遙遙相望。


    聞蟬低著頭,從臉頰到脖頸,浮現出一片赤紅。女孩兒皮膚白皙,她臉稍微紅點,便十分顯眼。她手指摸著自己裙裾上的花紋,眼睛又盯著自己的腳尖看。藕荷色的衣衫下雪白一點,她清清靜靜地坐著,烏發如墜,麵容緋紅。


    聞蟬頃刻間的滿臉通紅,讓李信看得好笑。


    李信迴頭,看著她調笑——“是不是母豬,跟你有什麽關係?我娶我的娘子,你臉紅什麽?”


    聞蟬說:“那我又跟你有什麽關係呢?”


    李信便笑個不停了。過會兒,他向她招招手,懶洋洋的手勢,抬起時卻分外有氣勢。他說:“知知,過來。”


    聞蟬分外有原則,她坐得端正,人絲毫不動,“你身上味道那麽臭,我才不過去!”


    李信挑眉,好吧,山不來他去就。


    少年兩手握拳,手在瓦上一撐,便往女孩兒身邊傾去。


    聞蟬大驚失色,頭頂陰影籠罩下來。她彎身欲躲,但反應太慢,逃走時,李信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輕鬆無比地把她拖了迴來。


    李信倒沒有非逼著聞蟬要抱她,他完全是跟她玩,逗她。聞蟬越是怕他,李信就越是欺負她。


    少年們一個躲一個追地玩鬧半天,在不知名的某家屋頂上笑得嘻嘻哈哈。


    而某一瞬,李信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聞蟬的麵頰。手下肌膚嬌嫩滑膩,讓少年忍不住手指發抖,又摸了一把。


    再摸了一把,手掌捧著小娘子的臉,便舍不得放開了。她的柔軟細膩,每每讓他流連不住。


    聞蟬被他逗笑得臉更紅了,麵頰上有碎發拂動,也在李信的手心拂動。她細長青黑的發絲撓著他手心,羽毛一樣輕輕劃過,勾得李信心中發癢。


    聞蟬垂著眼,蛾翼般濃黑的睫毛覆著眼睛。她唇角的笑有點兒難為情,讓他的指尖溫度升高。


    片刻時間,李信和聞蟬都安靜了下來。


    風吹來,將半城的燈籠吹得嘩啦啦。


    氣息纏繞交錯,彼此唿吸在寒夜清風中,聽得清晰無比。他們看著對方,目光開始遊離,心跳開始加速,整個人都開始渾不自在。突然覺得對方長得更符合自己觀感了……


    聞蟬想:我表哥雖然醜,但看久了,其實還挺耐看的。


    李信唿吸有些急促,淡漠輕笑的眼神,慢慢地發生了變化。他看聞蟬半天,看看她的眼睛,再看看她的眉毛,最後盯著她的唇,不想移開目光了。


    少年覺得燥熱無比,吞了口唾沫。


    聞蟬:“……”


    她的臉被他捧起,眼睛抬高,看到少年清瘦的影子斜湊了過來。他所穿乞丐衣袍上麵的那股味兒,就離聞蟬近了——聞蟬被嚇得抖一下。


    她惶恐無比,她驚慌錯亂。她慌慌張張地閉上眼屏住唿吸,不敢聞他身上的味道。她光是想到李信要摟著她親,就覺得惡心萬分!


    她不歧視乞丐,可是她受不了這種像是遍身爬滿跳騷的感覺啊!


    李信伏下-身,他的唿吸籠罩她。


    聞蟬驚叫道:“表哥!你不是說在你娶我前,你都不會碰我了麽?!你要出爾反爾麽?那我再不相信你了!“


    其實聞蟬自己這麽喊出來,她自己卻不敢對李信抱有什麽期望。李信混混出身,他不講究起來,聞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聞蟬就是努力地反抗一下!


    微弱地爭取一下自己的利益!


    結果,她能感覺到少年拂在自己麵上的灼熱唿吸。聞蟬等得全身僵硬,也沒有等到他親下來。數息之後,女孩兒顫巍巍地睜開眼。她的下巴還在少年手中,被少年捏著摩挲著,睜眼時,卻看到他感慨般的眼神。


    李信說:“我都忘了這茬了。好啦,我不會親你的。別緊張了。“


    聞蟬:“……”


    她“哦”了一聲,在李信的手離開她麵頰後,在李信伸個懶腰跳下房頂後,她瞪著他的背影。聞蟬有些失望地看著李信,她心裏癢得簡直快要憋不住。她多想吼李信耳朵:你不是自大狂放不羈麽?你現在怎麽這麽聽我的話?


    小娘子心中有著自己都說不清的矛盾感覺。


    她既怕李信靠近她,光想到他身上那衣袍她就受不了;她又怕李信不靠近她,連親她,他都起碼猶豫了兩次,兩次都沒有親下去。


    聞蟬眼睛水靈,天生會說話。她幽怨無比地瞪著李信。


    李信忽而扭頭,仰著臉在下方張開手臂,他的眉峰在夜中鋒芒銳利。李信對她吹口哨,“跳下來!我接著你!”他還笑眯眯,“又在心底誹謗我什麽?知知,你再這樣背後罵我,小心我把你留這裏,自個兒走了!”


    他就想她害怕,讓她服個軟。


    但聞蟬眨著眼睛看他:“你要是舍得我吹冷風得風寒,一晚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就走好啦。表哥你那麽心狠,我又指望你什麽呢?”


    李信:“……”


    被她懟得無言以對。


    好半天,李信惡狠狠道:“你不過是仗著我對你好罷了!”


    聞蟬:“你對我好有什麽不對的麽?你喜歡我,你不對我好,難道還打算對我壞麽?你想求我喜歡,不應該對我好麽?你有什麽委屈的?”


    李信愣一下後,便被她口中理直氣壯的“你喜歡我“給擊中。他無話可說,又被她逗得微笑起來。他笑得聞蟬臉紅,而他張開手臂,將跳下來的小娘子一把抱入懷裏。


    李信笑眯眯,“我們知知說得對。我不對你好,又能對誰好呢?”


    我們知知……


    女孩兒臉漲得通紅。


    這一次,聞蟬就光顧著刺激與忐忑交織的奇異感,忘了她表哥身上的味兒了。畢竟,在那股難聞的味道之外,聞蟬還能聞到好聞的混著陽光的少年肌膚的氣味。暖融融的,像一團烈烈火焰,讓她心安。


    李信又引著她說話,逗她天南海北地聊。


    聞蟬的十四歲與十五歲之間的這一年的除夕夜,是與李信一起度過的。她後半夜都與李信在一起,冒著可能被父母責罰的危險,跟少年郎君溜出去玩耍。她偷偷摸摸,跟李信做一些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


    再往後,她似乎睡著了。


    似乎二表哥與她說什麽話,她沒有聽見,隻昏昏睡去。好像二表哥笑一聲後,俯下身,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下。再好像偶有一瞬醒來,聞蟬在模糊的意識中,發現表哥背著她。


    聞蟬已經非常困倦了,她含糊摟緊他的脖頸,喃喃:“表哥……”


    李信答:“嗯。”


    並沒有什麽意義的話。隻是確定他在而已。


    聞蟬趴在在他背上,昏昏睡去。


    浩蕩晨風從南刮到北,燈海從東走到西。孤寂小巷,萬家明火。灰白半黑的天幕下,煙火照耀出十裏紅妝的幻影來。李信背她走在涼風中,再爬牆上房,送她迴到房中休息。


    第二日,大年初一,小雪飄落。從寒冬到暖春,新的一年從頭算起。


    曲周侯在大年初一的上午時,沒有與睡眼惺忪的女兒多說兩句話,然在女兒出去跟同齡女郎玩樂時,曲周侯看到了李信腰上係的玉佩。


    乃是一套玉環,環環相扣,玉石清潤,環扣工巧。


    因為李信從來沒有係這些的習慣,他陡然開始學會係這些,曲周侯就多看了兩眼。而看兩眼後,他就看出乃是一塊女式玉佩了。


    女式的……


    曲周侯望眼女兒,這是聞蟬的玉佩,他認得出來。


    聞蟬的玉佩,卻係在李信腰間。想到這兩個小孩子肯定背著他們在幹什麽,曲周侯額頭被震得突突突直跳。曲周侯初初發現他的女兒,也許與他以為的不一樣,也許真的和李二郎有點什麽。


    然而曲周侯都沒有探知真相的心情——丘林脫裏對聞蟬的求娶,如鯁在喉,讓曲周侯始終別扭。


    比起這個,李二郎的放浪形骸,又算得了什麽呢?


    新的一年,萬物蘇醒,百廢待興。多少隱秘的東西埋在雪下,等著發酵的那一天。李信好幾日沒有見過曲周侯,曲周侯早出晚歸,似乎完全忘了對李信這個外甥的訓練。


    李信再見到曲周侯的時候,是在丞相家的府門外。


    那日是年後的一天,朝廷尚未開印,丞相府前的門客絡繹不絕,投遞宗卷,想依附於丞相。李信與李曄從丞相府中出來,心情愉悅。李曄捧著丞相親筆的竹簡,更是激動無比。


    他們從年前就開始因為會稽的事情求助長安大人物們,走了不少關係,送了不少禮。兩個少年都十五六歲,卻獨當一麵,互相扶持,在長安打開了一條線,為會稽所奔走。


    而在今天,丞相終於給了他們迴複。


    會稽乃大楚要地,既有災禍,長安不會坐視不管。丞相等三公相商量後,給會稽批了一筆糧食與錢財。不枉費李家兩個兒郎,日日將會稽之事講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說那邊的情況現在有多糟。


    當拿到了這封寶貴的宗卷後,兩個兒郎心裏的大石都落了地,變得輕鬆無比。他們說著如何把這個好消息傳給李家,如何迴去就寫書函。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府門前有高頭大馬過來。馬聲浩蕩,氣勢如虹,驚得門外的文弱書生們臉色煞白。


    聞平下了馬,立刻有小廝過來牽繩。一旁與書生們講解府上規矩講得很累的管事,急忙殷勤地過來,請曲周侯進府。


    看到李信與李曄後,聞平意外了一下。


    李信:“舅舅!”


    李曄也跟著李信問了好。


    曲周侯淡淡點了點頭,都沒說什麽,便與兩人擦肩,登上丞相家大門。李信迴頭,看到曲周侯走得心事重重。


    自從除夕迴來後,曲周侯一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憂煩之色。


    李信若有所思。


    “二哥,我們迴去吧?還得給會稽寫書!“李曄在後道。


    李信迴過神後,把手裏卷宗往三郎懷裏一落,“你把這些帶迴去,我去處理點事兒。”


    李曄都沒來得及抗議,他二哥的人影就像一道殘影一樣從他眼前飄過。一晃眼,李曄連人都看不見了。


    李曄:……


    武功高超,很了不起麽?


    真是欺負人。


    李三郎歎口氣,任勞任怨地捧著卷宗離去。李二郎卻已經繞到了丞相府後門處。兩三個守門的衛士,對他來說不值一提。李信選了個合適的角度,就躍上了牆頭。


    丞相府上地勢曲折,李信卻也不去前院偷聽人說話。他在後院繞了半天,小心避開衛士們,晃晃悠悠。


    日照頭頂,昏昏沉沉。


    吳明趴在案頭上讀書讀得稀裏糊塗,他眼神亂轉,又昏昏欲睡。多少次想逃出屋門,門卻被人從外頭鎖上了。


    吳明心裏悲憤,讀書讀得都睡了好幾個囫圇,也出不了門。


    他叫道:“誰放我出去啊!誰救救我啊!誰是我恩人啊!”


    吳家大郎三天兩頭就來這麽一嗓子,門外守著的衛士們都習慣了,根本無動於衷。


    吳明也不指望他們,卻誰知這一次嚎一嗓子後,他聽到了來自上方的笑聲。吳明抬頭,看到窗外樹上,坐著一個少年郎君。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樣子,郎君還大搖大擺地向他招了招手。


    李信問:“你怎麽又被關起來了?”


    吳明淚眼汪汪:“我阿父說最近長安亂,怕我惹事,不讓我出門!阿信你救我出去吧!”


    李信漫不經心地套話,“長安有什麽亂的?是那幫蠻族人還不肯走麽?我看我舅舅剛才上門,是不是就跟你父親在說這事?”


    吳明沒有心機,李信都還沒開始怎麽套話呢,他就大喇叭,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咦,你不知道啊?你舅舅找我阿父,是為了小蟬妹妹的事啊。那個蠻族野人在除夕的宮宴上求娶小蟬妹妹,雖然沒有得逞,但對方好像並不死心。你舅舅為這事,在求我阿父呢。”


    李信:“……”


    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慢慢冷漠下去了。


    李家小郎君冷漠下來的樣子,森然邪氣,讓趴在案上看書的吳明打了個哆嗦。


    吳明被他的變臉嚇著,就寬慰他,“你放心啦,小蟬妹妹肯定不會嫁過去的。那個蠻族人癡心妄想,有長公主在,陛下不會答應的。”


    李信:“嗬嗬。”


    吳明:“……”


    你嗬嗬是幾個意思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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