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熹微晨光中走來一女郎,那女郎牽著馬,衣著是翻領窄袖、背帶革靴的胡風,又兼容貌出眾,走來頗為颯颯生風。巷道口,就見她一人這麽走來。聞蟬這樣嬌滴滴的長袖曲裾貴族小娘子,抓著侍女的手都在發抖了。


    聞蟬伸長脖子往女郎身後看,失望地發現這位女郎真是一個人來的。


    這就是她那位母老虎二姊聞姝啊……她怎麽就一個人來了?姊夫怎麽沒有來啊……莫非是她兇殘的本性露出來,二姊夫終於忍不了,要休棄她了麽……


    聞蟬乖乖給二姊行禮,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


    聞姝手中的馬繩已經交出去了,一瞥妹妹那天真無辜的樣子,心中就有氣,“你又在心裏編排我什麽?”


    聞蟬連忙道,“沒有!”她怎麽可能有勇氣說她在編排二姊和二姊夫的事呢。


    聞姝不理她,轉向郡守門口趕過來恭迎她的守門小廝,倒是淡聲開了口,與他們說了自己身份,要進府去。府外的動靜,裏麵的主人翁自然早就知道了。聽聞寧王妃駕到,雖然是她一個人來的,管事等人也親自迎出來,開了正門,彎著腰一路請王妃進府。


    聞蟬還站在府門外的馬車邊,猶猶豫豫地往巷子看了一眼:她想去看李信……


    府門那邊傳來一道冷厲的女聲,“進來!”


    聞蟬被吼得一哆嗦:“……”


    青竹還在旁邊催促她,“翁主,王妃喊你呢。快進去吧。”


    聞蟬說:“她怎麽那麽兇?剛見麵就吼我?我阿父阿母都……”


    青竹平聲靜氣地輕聲道,“翁主,您再不進去,恐怕就不隻是吼了……您也要麵子,不是?”真等到寧王妃寒著臉出來提人,那舞陽翁主才是臉丟大了。


    青竹一句話說的,聞蟬再顧不上想什麽李信了,她整整衣袂,擺出最恭順的姿態,追進了府中,“二姊,你等等我。”


    寧王妃大駕光臨,李府眾長輩,就連還在病中的大夫人聞蓉,都過來見了她。聞姝頗有王妃風範,平平淡淡地解釋了王府諸人還在後頭,她性子比較急,所以先行一步。眾人再看王妃的穿著打扮,紛紛好奇這是長安最新的時尚?崇尚胡風嗎?


    聞姝冷冷淡淡地寒暄了兩句。


    她倒是真不容易,今年好不容易想進京過個年,就趕上妹妹出逃這檔子事,於是過來提人。不然,她也不必往會稽專程走一趟。而聞姝本人,又不擅長與人聊天,她往那裏一戳,人見她的臉色,就不好意思說話。不像她那個妹妹……


    聞姝看去時,果看到聞蟬接過長輩們的話,去討論胡人服飾了。聞蟬也是翁主,臉也長得美,但她身上並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勢。她也就軟軟的,很討人喜歡……


    聞姝看著這個妹妹笑盈盈地與人說話,目中微微帶了一點柔意。她焦躁了一路的心,在看到妹妹的麵後,終是撫平了一點。


    之前她還在路上時,接到這邊的函件,說聞蟬怎麽被劫了,差點嚇得半死。她擔驚受怕,整日整夜地想著妹妹那張臉,各種可能遇到的危險把她嚇得快瘋了。後來又有來函說沒事了。聞姝聽得莫名其妙,更是焦心了。


    若不是她夫君體質弱、受不了長途跋涉,她早就一日千裏,趕來會稽看妹妹了。


    強忍了這麽多天,眼睛看到妹妹——聞蟬還像是她離家時的樣子,雖然高了些、漂亮了些,連少女婀娜多姿的身量都有了,但是神態間那種介乎於懵懂和驕傲的神情,仍然一點都沒有變。


    看到聞蟬還是這個樣子,作為二姊,聞姝簡直憂心:這分明還是個孩子啊!小蟬就是被家裏寵得太過了,保護得太好了,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知道,還敢離家出走……就小蟬這個天真的樣兒,出門被人賣了,都傻乎乎的不知道呢。


    小蟬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不。


    隻要她父母、大兄等人,對小蟬還是那個寵上天的態度,小蟬就不可能有長大的一天。


    聞姝皺著眉:比如這次!就是因為他們太寵愛小蟬了,才能給小蟬無法無天的膽子!居然學會離家出走了!她怎麽不振振翅膀,扶雲直上九萬裏去呢!


    等這邊的話說得差不多了,聞姝跟聞蟬說,“姑母還病著,你不要打擾她了。你院子在哪?我們迴去歇一歇。”


    聞蟬抱著姑姑的手臂,掙紮了一下,“快晌午了,咱們留下用膳吧……”


    聞姝靜靜地看著她,看得聞蟬心中膽怯,默默鬆了手,跟上二姊轉身就走的步伐。她那剛剛清醒的姑姑聞蓉,還笑著揉了揉她的發,“小蟬你這是怎麽了?你們姐妹好久不見,去敘敘舊也好啊。你二姊還能吃了你?”


    聞蟬心想:姑姑你是嫁人嫁的早,你是不怎麽見過我二姊。你要是和我二姊打過交道,你就知道我二姊她有多嚴肅了。你不看我四嬸都早早走了麽……說不是嚇的,誰信啊?


    聞蟬跟二姊往院子裏走,一路上心神不安,好幾次想轉身就逃。實在是她二姊對別人還好,對她就尤其的兇……


    但是她再彳亍,時間不等她,她仍然跟著二姊迴到了自己院子裏。進了院子,聞姝就如同進了自己家一般自在。聞蟬怯懦地跟在她身後,還不敢多說什麽。而聞姝喊過青竹,問了聞蟬住的房舍,就大步走過去了。


    “娘子晌午要用膳嗎?”青竹看到了自家翁主求助的眼神,猶豫了一下,腳跟沾在地上一樣不動,沒話找話般問。


    聞姝說,“不用。我和小蟬有些話要說,你們都下去吧。”


    聞蟬說,“二姊,青竹她們是我的貼身侍女,自小跟著我的……”


    聞姝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想自己的狼狽樣被別人看到,我也無所謂啊。”


    聞蟬心想:這是在威脅她吧?


    她怎麽這麽膽小,見天被人威脅呢?


    李信脅迫她就算了,她二姊也危言聳聽。李信很可怕,她二姊更可怕。畢竟李信還沒有一言不合,就打她來著。頂多吼兩句……


    聞蟬這個人頗為識時務,一覺得對方強悍到她無法抗衡的地步,她就會乖乖認慫。現在看聞姝這樣,小娘子隻好轉身,吩咐眾侍女下去,關上門,留時間給她們姐妹聊天。


    結果聞蟬這麽乖,聞姝皺著的眉,在侍女一轉身,就皺得更深了,“小蟬,你能不能有點骨氣?!我一說你,你轉個身就點頭?!你身為翁主的氣魄呢!誰一喊你,你就軟軟地答應?你這個樣子,你不受苦,誰受苦呢?”


    聞蟬:“……”


    她眨眨眼,“不是你讓我這麽做的嗎?”


    “別人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嗎?!我怎麽教你的?抬頭挺胸,別整天畏畏縮縮的!”


    聞蟬無語了,“你又不是別人啊。你是我二姊,難道你說話,我還要反抗啊?”她心想我倒是想反抗的,但我打得過你嗎?我的護衛們也不敢跟你動手,迴頭來,你還不是要打我?乖乖認輸有什麽不好的?


    她很天真的一句話,沒料到聞姝一怔,麵色竟被她撫慰得好看了些。聞姝掠過此話題,“下次不要這樣了。”


    聞蟬麵上正經,心中暗笑。她最知道她哪句話讓二姊態度軟了下來。她要再接再厲,爭取讓二姊不好意思對她發火……


    她想得很美,但聞姝下一刻就拍案板了,“再說你離家出走的事!你倒是為了什麽?!你知道你輕輕鬆鬆的一封留書,快把阿父阿母嚇死了麽?你知不知道大兄看到信,就想追出長安找你?你不光自己跑,還騙四嬸跟你一起走!你倒是機靈,還知道投奔四叔去!你想氣死我們麽!你以為有四叔四嬸在,自己就高枕無憂了嗎?!你真能跑啊,長安到會稽八百裏,你長了幾條腿啊?!”


    聞姝氣場強大,坐在那裏訓妹妹,腰身挺直,目中明燦。火焰在她周身燒灼,她的寒氣,讓聞蟬默默往後退,不敢當麵。


    聞姝還沒有說完,“你這樣不孝!到底誰教你的?!”


    聞蟬鼓起勇氣,“……我留了書啊,我故意找四嬸,就是為了不讓你們擔心啊。”


    “那你不會正麵說!非要逃跑!”


    聞蟬在二姊的凜冽氣勢中,氣場頗為微弱。但是微弱中,她小臉煞白,仍然沒有被打倒。她的那點兒勇氣,居然還在,“我說了你們就不會讓我走了啊。你們天天說外頭亂,說我小,不讓我離開長安。我的好姐妹們她們都出去玩過,就我沒有……”


    聞姝深吸口氣,更是心累了。她沉著臉問,“所以你是為了玩才離家出走?你能不能成熟點?”


    “不不不,我是有正當事的。我是、是……”聞蟬在二姊的冷眼下,有一點兒結巴。主要也是因為她的正經事沒怎麽做,聞姝越看她,她越心虛。


    聞姝已經站了起來,走向妹妹。她身量挺高,正好夠她俯視才十四歲的妹妹,帶給妹妹壓力。她一步步走向妹妹,“你的正經事是什麽?嗯?說不出個章程,看我不收拾你!”


    “我是為了找、找、找……”


    一道清冽的聲音,在聞蟬身後響起,帶著笑意般好心提醒,“找男人?”


    屋中聞姝並聞蟬一起怔住:“……”


    聞蟬扭頭,看到她身後的門開了,一玉冠長袍青年站在門口,眸裏含笑。他身形有些瘦,俊秀的麵孔也是讓人一看,覺得他生著病。但是當他站在門口,笑看著聞蟬時,聞蟬眼睛就亮了,撲過去,“姊姊姊夫!”


    少女緊抓住青年的袖子,躲到青年身後,小聲,“二姊要打我……”


    張染笑,“沒事,別怕她。”


    他笑著去看屋中那位女郎,而女郎被聞蟬這番見到“救命恩人”的表現一刺激,臉色更難看了。原本聞姝顧忌著妹妹長大了,不想打她了。沒想到妹妹對她“寄予厚望”,她不打她一頓,簡直說不過去……


    聞姝大步走過來,“你讓開!小蟬,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你姊夫身後,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聞蟬自然不肯。


    張染說,“阿姝,你別欺負小蟬了……”


    聞姝臉如滴墨,陰沉著不應他,過來就欲拽出躲在寧王身後的妹妹。聞蟬與二姊躲著,反是中間的張染受了苦。他本來趕了路,身體就不適,被她們這對姐妹,吵得頭都疼了。張染歎口氣,他再不出手,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聞姝一手抓著寧王的胳膊,一手去拽寧王身後的聞蟬。聞蟬被二姊拖拽,緊張又害怕,扯著袖子往後。但是扯不動,她低頭想咬二姊的手腕一口,迫二姊鬆手。聞姝一看她還敢咬人,更是生氣,鬆開拽著張染的手……


    熟料就在她放開手這一檔子,倒像是不小心往後推了一把,而她柔弱無比的夫君,就被她推倒了。哐的一聲,摔倒向了木案與地磚。嘩啦啦一案頭書簡,都砸向青年身上。


    青年的臉色,當即就白了。


    聞姝大驚:“夫君!”再顧不上教訓妹妹,幾步縱了過去,去扶被她揮倒的夫君。她看到張染的手碰到案頭不知道哪裏,居然被砸出了血,臉色變得格外慌亂。


    聞蟬則連忙開門喊人。


    聞姝正扶起張染,小心翼翼如麵對貴重瓷器一般,“我不是有意推你的,你沒事吧?”


    張染手還流著血,卻幽幽地看了聞姝一眼,歎口氣。


    聞姝:“……”


    每當寧王流露出這個表情,她都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聽到她夫君自憐自愛地長歎一聲,“沒事。自從為夫娶了你,就已經有被你動輒非打即罵的準備了。”


    聞姝:“……”


    什麽叫“動輒非打即罵”?!


    她什麽時候打罵過他了?


    他說的她像是悍婦一樣!她隻不過稍微用力了些,她隻是鬆開了手,她沒料到他脆弱到這個地步……聞姝忍氣吞聲,“下次不會這樣了。”


    聞蟬站門口,看到姊夫對她眨了下眼。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頓時笑了:姊夫真好!姊夫犧牲自己,可算是攔住她二姊了!


    但是聞蟬的苦日子,也就此開始了。


    寧王夫妻到來,李府掃榻以待。聞蟬的待遇一落千丈,之前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出門就出門。但自從她二姊來了,就把她拘在府裏,罰她去寫字了。聞蟬因為離家出走的事,被她二姊記在賬上,天天寫書簡懺悔。


    結果聞姝看了她的悔過書後,眉頭蹙得更深了,“你這個字不行。怎麽和我前年時看到你的字,沒什麽兩樣?你這兩年就沒練過字嗎?給我練字去!”


    聞蟬委委屈屈地接過她的竹簡,看到上麵清秀的字跡,心裏苦頓。她字哪裏不好啦?她又不是要當書法大家,她這個字,比李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聞姝又問她,“前年讓你學武,給你的穴位,你認全了沒?我要檢查的。你有沒有好好練武?”


    聞蟬含糊道,“練了練了。”她為什麽要練武啊?她出行有侍從,她身份這麽高,她有什麽必要練武啊?


    聞姝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妹妹又把她的話當耳旁風了。聞姝歎口氣,“把你離開長安後的行蹤,找人來說給我聽。我對一對,看你還惹了什麽禍沒。”


    聞蟬苦哈哈地離開了聞姝的院子。她二姊喊人去對她的口供了,她二姊要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麽……聞蟬想來自己做了什麽,都滿滿的心虛。她怕她二姊越追問,越要罰她……


    聞姝對這個妹妹,當真管教得嚴。


    連她們的姑姑,聞蓉看到了,都有些同情聞蟬,“阿姝這是自己當父親,把小蟬當兒子養啊。”


    李府諸人心有戚戚然,卻誰也不敢多說。


    聞蟬被關在房中練字,手腕上被拴了沙袋,沉重無比。她都多少年沒這麽練過字了,但聞姝說她的字軟綿綿的沒力度,要她重新練。府上現在地位最高的就是她二姊夫一家,她二姊夫正養著病呢,聞蟬怕吵了他,也不敢求助。於是,聞蟬再沒離開過李府了……


    中午時候,青竹從外頭迴來,看到翁主坐在榻邊,旁邊堆著幾卷書簡。而翁主仰著頭,看著窗外亮光發呆。青竹歎口氣,跪坐在聞蟬身邊,小聲告訴翁主,說寧王妃都問了自己一些什麽。


    聞蟬喃喃道,“青竹,我好想李信……”


    她以前沒什麽感覺。但是李信陪她玩了兩天後,再被二姊高壓打擊,她就有點承受不了了。所有人都教她規規矩矩的,不光是像個貴女樣子,更要像個翁主樣子;隻有李信教她怎麽玩。


    她還想跟他再爬牆、爬樹、釣魚……


    青竹被翁主的真情流露駭住,臉色都白了,壓低聲音,“您真喜歡上那個李信了?!”


    聞蟬愣一下,“沒有……”她停頓了一下,“……吧?”


    青竹無話可說:翁主這又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啊?


    但不管如何,她早想著跟翁主談談了。因為寧王妃的到來,翁主被關著。青竹以為翁主被關著關著就能忘了李信了,沒想到翁主還記著。這就不得不說一說她了。


    青竹神色很認真,耐心道,“翁主,您歡喜誰,也不能歡喜李信啊。他什麽身份,你什麽身份?他就算對你好一點,但是世上對你好的郎君們,還有很多很多。會有很多郎君歡喜您……您不能自降身份,和一個小混混玩得好。”


    聞蟬撇了撇嘴,心想:哼!我是翁主,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然後她又猛然想起,這還是李信教她的。


    青竹說,“想想江三郎。”


    聞蟬無話。


    青竹有些急了,“遠的不說,就說您父母啊……當年,他們兩個的事,翁主你也聽過一些吧?就是地位差得遠,那還是君侯和長公主的差距,都鬧得差點出了人命。您總不能鋌而走險啊?再說,您錦衣玉食慣了,出入都有仆從環繞。您和一個小混混……您是想拿身份壓他呢,還是想他跟著伺候您呢?婚姻是大事,不能兒戲的。”


    聞蟬說,“能有多大啊?我堂姐還有改嫁呢,我見過好多改嫁的娘子。人家不都過得好好的嗎?”


    大楚風尚開放,女子幾與男兒平起平坐,改嫁之風,也並不少見。


    青竹說,“您難道還打算先嫁李信,覺得不行了,不合適了,再休了他,改嫁去?”


    聞蟬:“……”


    漲紅了臉。


    她卸下了手上掛著的沙袋,眼睫輕輕地顫一下,站了起來,“哎呀,我隨便說的。你別想多了。我怎麽可能嫁李信嘛!”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親吻,卻又覺得心跳不已。


    她有些心煩意亂,卻說,“我喜歡的是江三郎那樣的。”


    青竹認同點頭。


    看翁主起身走向床榻。


    聞蟬心裏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她趴在榻上,埋入床褥間,忽然開口,“李信要不是混混就好了。”


    青竹:“……”


    聞蟬睜著眼,扭頭望著天邊高雲,“他要是有跟我差不多的地位、身份就好了。”


    青竹:“……”


    聞蟬眼睛亮晶晶,越說越興奮,“他要是再長得好看點就好了。”


    青竹:“……”


    聞蟬坐了起來,興致盎然,不斷舉例,“他對我好一點,別總是動不動就冷笑,就威脅我。別總那麽狂,跟我低下頭,好好聽我的話。再有錢點,我想要什麽都買給我。再認字,學識淵博,我說什麽他都聽得懂。再……”


    青竹笑了:“您還是喜歡江三郎去吧。”


    聞蟬:“……”


    青竹笑眯眯:“您看您說的這些條件,江三郎樣樣有,李信樣樣沒。是婢子想多了,翁主您果然還是喜歡江三郎這樣的。”


    聞蟬立刻蔫了。


    懨懨地重新趴在了床褥間,不想起來了。


    有時候,感情好奇怪。像她應該喜歡什麽樣的,她又不太想靠近了。而那不合理的,不為人接受的,她又總想給它找各種借口,想要去親近。想著要是這般,要是那般,要是如我所想,便好了。


    她心中有萌動的感情。


    她隱約猜到了。


    可是又不敢確定。


    遲遲疑疑,猶猶豫豫。真是好麻煩,好複雜。要是感情像她二姊教她寫字一樣,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要是感情有明確的指標,讓人一看就知道,那就好了。


    聞蟬閉著眼,蜷縮在榻間,半晌沒有起身,唿吸平緩。青竹憐她寫字辛苦,也沒有去喊她起來,而是拿了一床毯子,俯下身,輕輕地蓋在翁主身上。


    屋中靜謐。


    卻是忽然間,開著的窗子口冒出了一個少女影子來。女孩兒趴在窗上,朝屋裏喊,“表姐,表姐!”


    聞蟬被驚醒,坐了起來,看到窗邊站著李伊寧。李伊寧看到她瞌睡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笑,“表姐,出去玩嗎?二表姐天天看著你,我想你無聊,才過來喊你。打擾到你了嗎?”


    “沒,”聞蟬揉了揉眼睛,她本來也沒睡著,緩了緩身後,下榻起身,走向窗口,疑惑道,“你找我玩什麽?”


    李伊寧是很乖很溫柔的小娘子。這樣的小娘子,能有什麽好玩的?


    李伊寧這次卻是眯著眼笑,臉也微紅,悄悄跟這位翁主表姐說,“表姐,我覺得我阿父找到我二哥了!”


    聞蟬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伊寧口中的“二哥”,是李家那位走失多年的二郎。李伊寧當真興奮得不得了,又百爪撓心,顧不得跟聞蟬解釋,就拉她,“我二哥好像跟我阿父在書房!我阿父還不告訴我們!表姐,咱們偷偷去看看吧?”


    李郡守是那種冷漠的父親。


    李伊寧有點不敢忤逆父親,便想拉舞陽翁主作陪。


    聞蟬稀裏糊塗,什麽都沒有弄明白,但突然冒出來的“李家二郎”,也實在讓她好奇。再加上她天天被關著寫字,也寫得很煩。既然李伊寧來找她,她沒怎麽猶豫,就痛快答應了。


    兩個小娘子偷偷摸摸去了郡守的書房外蹲守。


    然她們過去的時候,發現門開著,遠遠看到兩個人走出來。兩個女孩兒驚嚇無比,怕被發現,忙蹲到了灌木叢中。


    李伊寧握著聞蟬的手激動得發抖,“表姐你看!跟我阿父站一起的那個郎君,是不是我二哥?!”


    烈日灼灼,又反著光。聞蟬眯著眼看,也隻看到書房外,一中年男子和一小郎君在說話。


    日光是金燦色的,那郎君立在太陽下,背著她們,她隻看到他挺拔無比的腰身。


    豔陽天下,風吹長襟,少年手腳修長,站姿甚好。


    聞蟬心想:二表哥?這位二表哥,光看背影,好像還挺好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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