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天生在某些方麵有優勢。


    聞蟬更是其中翹首。


    她被關起來後,輾轉反側,坐立不安,好容易找到一個突破口,在有人經過時,喊住了那個一臉沉思的俊美少年。


    便是李江。


    當是時,官府出兵剿匪的消息,已經經由別的途徑傳迴了山寨。寨中一片大亂,眾說紛紜,討論著如何應對官府。


    李江心事重重的時候,被隔著一扇門的聞蟬喊住。順著聲音去開門,看到女孩兒嬌豔的長相時,他是真的生出了某些要不得的心思。


    腦海裏,定格了李信走在眾人中,掩藏在相貌平平下,少年身上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氣場。所有人,有意無意的,都會去參考李信的話。


    憑什麽呢?大家身份都一個樣,年齡也相仿,憑什麽李信,就顯得那麽與眾不同?


    土瓦掩飾不住珍珠的風采,也藏不住暗掩其中的狼子野心。李江望著少女的明眸雪膚,慢慢露出了一個輕慢的笑。


    聞蟬帶著一種審度的心情看這位少年郎君。在前有李信那般豺狼人物的襯托下,李江像森中小鹿一樣幹淨清爽。也確實,這些天中,聞蟬遇到的所有賊子裏,這名少年,是最好看的那一個。


    眉清目秀,笑容明朗。


    也許是相貌出色的人天生互相有好感,聞蟬靠在門口,一眼看到這個少年時,就生出了親近之心。


    她低頭,弄亂了耳邊發絲,又在麵上小掐了把,讓自己狼狽些、憔悴些。總是在昏暗光線下,在到來少年的眼中,她已經是一個楚楚可憐的蒼白女孩兒。


    女孩兒臉色過白,形容脆弱,抬起眸子,烏黑清澈中,水光凝聚。她的眼睛真漂亮,像夜空下的湖水,幽黑的底子,澄澈的精神。


    她弱弱看李江一眼,李江的心,再次為之一動。


    見這個叫聞蟬的女公子,可憐而委屈地小聲道,“郎君,你能幫幫我麽?我不想一直被關在這裏。沒有吃沒有穿,我受不了這種苦……”


    實則她一點也不苦。


    除了沒人陪她說話,吃穿用度,也沒人少了她。


    李江自不會揭露這點。他懷著異樣的心思,在女孩兒期盼的柔弱目光中,點下了那個沉重的頭。並問,“我該如何幫你?”


    聞蟬:“……”


    很驚詫地看他。


    似沒想到李江會這麽好說話。


    原本的試探,看起來不像試探,倒是真有了可行性。


    少女渾身冷涼的血液,在李江等著她迴應的一瞬間,被點燃,熱烈流淌了起來。她的眼睛,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又激動,又懷疑。


    聞蟬與李江勾肩搭背,互有利用心思下,李江竟真的引開了人,幫聞蟬逃出了寨子。李江沒法幫聞蟬救出她的所有人來,他沒有那種本事,不能在眾人嚴格看押下放走聞蟬的四嬸和仆從們。但是沒關係,聞蟬自由了。


    聞蟬也沒有要求其他人和她一樣被放出。她光是逃出這個寨子,就已經心驚膽戰,唯恐還沒出去時,迎麵就走來李信。


    好在,聞蟬運氣不錯,李江運氣也不錯。寨子裏因為官府出兵的事人心惶惶,聞蟬又是李信吩咐過的“不要欺負她”,少人過來查看。路上偶有遇到人,都被李江機製化解。


    李江把聞蟬送出了寨子,聞蟬卸下了手中玉鐲給他,很鄭重,“這位郎君,我不知你姓甚名誰,怕你也不肯說……若你日後有難,拿這枚鐲子下山,去李郡守府上求助,或另有機緣。”


    李江心中一動,直直地看著麵前嬌弱的女孩兒。


    李郡守!


    她知不知道,即將派兵來捉拿他們這幫山賊的官府人馬,可能就是李郡守指派的呢?!她知不知道李郡守是會稽最大的官?


    聞蟬不知道前者,但她當然知道後者。


    她就是故意這麽說,看李江反應的。少年握緊手鐲、眸子驟縮的表態,讓聞蟬很滿意——她賭對了。這個少年,並非和李信一條心。


    日頭灼熱,女孩兒笑得清雅驕矜。李江望著她豔豔的笑靨,風拂發絲,深衣掠弧。他心口滾燙,握緊被塞入懷中的玉鐲,看女孩兒左右旁觀一下,就匆匆提著裙裾跟他告別,往叢林深處去了。


    李江遙望著女孩兒的身形消失在視線中,卻不想她得不得救的事。他滿心都是她的動人風韻,和她塞給他的玉鐲。


    聽說李信討這位女公子的歡心,這位女公子卻心硬如鐵,始終不曾向李信屈服。


    聞蟬恐怕從來沒給過李信任何信物。


    聞蟬卻給了李江信物。


    這區別對待,讓自來備受冷落的李江少年,嘴角上翹,覺得她真是可愛,真會討人歡心。他深吸口氣,將玉鐲貼身收好,把這當做自己的救命符,然後迴身,往寨子深處走去。


    他即將應對得知聞蟬失蹤後、暴怒的眾兄弟,還有……李信。


    ……


    聞蟬不關心李江放了她後,打算如何和賊子劫匪們交待。那是他們的事,她一個小女子,能憑過硬的心理素質,從李江那裏鑽了空子,當然絕不會給自己留下再被抓迴去的機會!


    逃!


    逃!


    逃!


    逃得遠遠的,不管方向,不管目的,離那個寨子越遠越好!


    隻有她逃得出去,自己這邊的人,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雖然沒見李信殺人,可是要說李信殺人,聞蟬也是信的。


    那麽個壞蛋,他什麽幹不出來啊?


    隻有她在這裏爭取到時間,四嬸和青竹他們,才有活命的機會!


    天地浩渺,殘雪不消,山路崎嶇,聞蟬跌跌撞撞,在山路上匍匐,張皇無比。想她翁主身份,這一輩子的狼狽,大概都用在這個時候了。


    地上的雪鋪蓋一層,又有叢木枝杈攔路,每一步遠離,都走得艱難無比。聞蟬咬著那口氣不肯鬆,竟真慢慢離寨子遠了。一直沒有人追來,雖然疑惑,卻也到底鬆口氣。


    但是她送氣太早了。


    冬日雪後,循著本能逃,越走越遠,常能看到動物的殘肢軀幹。聞蟬沒有山林逃生的經驗,她不知道這意味著野獸山狼的存在。她看到那些動物殘軀,隻覺得猙獰可怖,心裏發毛,離得遠一點。


    她從天大亮,一直走到天色昏黃。


    漸走漸偏,人跡也越來越少,前景慢慢變得荒蕪。


    站在原地,感覺到身後太過安靜,有徐徐風過肩,吹著麵頰。


    同時,還有……近在耳後的粗重唿吸聲。


    吞咽聲。


    聞蟬停住了步子,她隱約聽到了山穀間的嘶嚎聲,背後靈一樣跟在她身後。出了一層雞皮疙瘩,少女額上滲了汗,不太敢走下去了。她心中給自己安慰,眼看天要黑了,看來下不了山,必須得找個地方夜宿。


    聞蟬一迴頭,猛閉氣,臉色慘白——她站在山路口,一側是嶙峋崖壁,一側是萬丈深淵。而她迴頭一瞬,看到山頭幾處,出現了棕色皮毛的獸類。


    發澀的視線裏,映出一頭大狼,帶著三匹小狼,就站在山石幾處,俯眼看著她。


    “嗷——”領頭狼仰脖子一聲嗥叫,三匹小狼也一起仰頭跟著嚎起來。


    那叫聲震顫,漫山遍野,山木跟著齊齊抖動。


    綠眼森森,狼身子緊繃,充滿渴望地盯著山道上的這個小女孩兒。


    又清瘦,又羸弱。


    雖不夠塞牙縫,但是獵捕起來,也容易很多。


    聞蟬根本不敢跟它們對抗,她視線胡亂往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趁手的工具。她看到一塊山石後,有被雪埋了一半的樹枝。聞蟬就一步步,往那裏退過去。


    頭狼眼中閃現戲謔之色,看著她後退,抖抖一身毛,慢悠悠地跟著上前,然後陡然發力,嗚嗚一聲,跳起來亮出爪子,向下抓去。聞蟬扭頭就跑,又滾又爬,撲向那處山石。


    有利爪縱躍,女孩兒揚起手中一把雪往後撒,又蜷著身子滾開。她在那短短一瞬間,清晰地感受到了耳後灼灼的唿吸。跌在地上,手心擦破了,聞蟬沉著臉,瞪大眼,握著手中樹枝,與高處的頭狼相對。


    頭狼飛撲向下,眼看就要竄起撲向聞蟬。


    倏而,天邊紅霞盡頭,一個少年影子晃了出來。他站在山頭,抓了一把雪往下扔去。看上去沒什麽力道的雪,竟讓半空中的頭狼警惕退開。


    聞蟬看呆了。


    看少年從山頭露出半張臉,神采張揚地跟她打個招唿,“知知!”


    “李信!”聞蟬驚叫。


    心都涼了。


    悲從中來,眼淚嘩的一下,就砸了下去,越掉越多。


    李信:“……”


    她見到狼匹都沒有被嚇哭,見到他的臉,居然被嚇哭了?


    李信很不高興地想:他有這麽不招人待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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