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質出眾,便是此番被禦林軍推搡著,竟也不覺是在遭受虐待似是,反倒是像極了懶散踏步亦或是走馬觀花的閑散之人。


    思涵一直不言話,目光則靜靜落在容傾身上,待見他路過江雲南時,他麵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幾許,薄唇一啟,慢悠悠的道:“今日放你一馬,來日定對你五馬分屍。背叛過本坊主的人,何來有人會有好下場?嗬。”


    溫雅的嗓音,分毫不掩的夾雜著森冷詭異的威脅。


    江雲南瞳孔稍稍縮了縮,垂頭下來,脫口的嘶啞嗓音也顯得略微硬氣,“那就看坊主有無這本事了。畢竟,滿心求生之人,自然是什麽都不怕的,坊主想要江雲南性命,江雲南自然也是要奮起一搏的。”


    這話一落,竟也再度抬頭,朝容傾微微一笑。


    瞬時,兩人笑容相對,詭異森然,然而兩者那夾雜著笑容的瞳孔兩兩相撞,則是電閃火花一般,精光爍爍,猙獰磅礴。


    待容傾被禦林軍徹底推搡出殿,一時,周遭氣氛終是沉寂了下來。


    此番捉容傾著實捉得順利,順利得令人心生咋舌,然而即便如此,腦中仍舊是浮蕩出了幾許不詳的預感,隻道是今日的太過順利,許是不過是暴風雨前夕的寧靜罷了。


    畢竟,容傾此人是有武功在身的,此番都要被押入牢中了,自然也得動武的,但如今,那廝就這麽束手就擒了,無疑是妥協順從得太過怪異,令人心底惴惴不安。


    思涵沉默著,神色幽遠複雜。


    展文翼轉眸朝她望來,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稍稍放緩了嗓音,低沉平和的道:“容傾此人,翻不了天。即便是束手就擒,也不過是看在重軍而圍,是以識相的誠服罷了。”


    是嗎?


    容傾那等傲然精銳之人,也會真正的誠服?


    展文翼這話入得耳裏,思涵自然是不信的,但此際多說也是無益,她僅是略微應付的朝展文翼點點頭,隨即便轉眸朝江雲南望來,“你先去太醫院好生包紮,待包紮完畢,速來鳳棲宮見本宮。”


    江雲南神色微深,自也是略微猜到了思涵召見他的意圖,隻是如今終是棄暗投明,是以有些事,自然是要挑明的說開的。


    他強行忍痛的朝思涵點點頭,也未耽擱,與扶著他的禦林軍一道轉身出殿。


    待得江雲南也離開,一時,殿中氣氛越發的沉寂開來。思涵這才將目光朝展文翼落來,深邃複雜的瞳孔在他那略微蒼白的麵上掃了幾眼,低沉出聲,“皇傅今日終是喝了江雲南的藥,為保萬全,可也要去太醫院讓太醫好生診治一番?”


    展文翼搖搖頭,麵上染了幾許喜色,似對思涵這番關切之言極是寬慰,緩道:“微臣無礙,多謝長公主關心。僅是略微有些暈沉,想來再多休息一番便可全然恢複了。”


    思涵神色微動,也不多勸,僅是朝他點點頭,隨即按捺心神一番,與他再道:“此地已無它事,皇傅便先迴鳳棲宮偏殿休息吧。”


    展文翼瞳孔微微一縮,“長公主你呢?你不迴鳳棲宮休息?”


    思涵幽遠低沉的道:“禦書房還有些積壓的奏折,本宮還得去禦書房處理一番。”


    展文翼眸色閃了閃,蒼白的麵上頓時漫出了幾縷失望。禦書房內是否有奏折積壓,他展文翼自然也是清楚,畢竟,自家長公主批奏折曆來批得快,且近來奏折也非太多,是以,若說到了此際還有積壓的奏折未批,自然是不可能的。


    隻是,明明是心裏有數,奈何此際,終還是沒勇氣拆穿。


    他僅是沉默片刻,隨即便按捺住了心神,朝思涵緩緩點頭,“既是如此,那微臣便先迴偏殿了。”說著,神色微動,猶豫片刻,繼續道:“朝政雖為要緊,但長公主身子更是要緊,望長公主多體恤體恤自己,多加休息。”


    “本宮知曉了。”


    思涵漫不經心的迴了話。


    展文翼瞳孔再度黯了半許,隨即也不多呆,緩緩踏步離開。


    待得展文翼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思涵才稍稍送神,渾身上下,竟莫名的有些乏了。


    待抵達禦書房後,便坐定在軟椅上,胳膊肘抵著禦桌,手掌則撐著額頭,兀自小憩。


    時辰隻見逝去,滿殿的清幽沉寂。


    待得黃昏時,思涵才稍稍起身出殿,朝鳳棲宮行去,不料剛剛抵達鳳棲宮時,便見那滿身頎長修條的展文翼,正站定在偏殿門外,靜靜的望他。


    黃昏的落陽餘暉打落在他身上,略微讓他染了一層淺淺的金紅,此際的他,已是換下了冗長繁雜的官袍,著了一身淡藍的長袍,墨發也高高束著,整個人儒雅清俊,著實是俊美之至。


    京都第一公子的名號,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至少,展文翼這容貌,的確算得上是惹人傾慕的。


    思涵眼角微挑,目光朝他掃了幾眼,便自然而然的挪開了,卻待行至鳳棲宮主殿的殿門時,展文翼突然出聲,“長公主如今連話都不願與微臣多說了?”


    思涵瞳孔微縮,下意識的駐了足。


    展文翼也不耽擱,滿目黯然複雜的朝思涵凝著,隨即踏步往前,徑直站定在了思涵身側,“黃昏已至,微臣則未用膳,不知長公主此際,可允微臣與長公主一道用膳?”


    “展文翼。”


    這話入耳,思涵心口一沉,淡然而喚,隨即轉眸朝他望來,深邃的瞳孔徑直迎上了他那雙起伏黯然的雙眼,繼續道:“有些事勉強不得。但若你執意要爭取,便該投人所好才是。本宮不喜之事,望皇傅莫要再做,若是不然,隻會讓本宮越發抵觸。”


    說著,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你也是聰明人。死纏爛打之法不適合你,更不適合本宮。倘若皇傅當真執著堅持,便自該用真正可取之事來感動本宮,而非,死纏爛打。”


    死纏爛打……


    冗長的話入得耳裏,展文翼則獨獨將這幾字深深印在了心裏。


    瞬時,心底陡然漫出了幾許悲涼與自嘲,壓製不得。


    並非是他不願用可取之事來感動她,而是她根本就不會給他機會。他展文翼連這條命都可全然獻給她,隻可惜,她不收。


    是以,她都在全全抵觸了,他又該如何真正感動她?就如此際,要是他不死纏爛打,許是連與她說話的機會都無。


    如此卑微無奈之感,悲涼黯然,著實是不好受,似如滿心的酸澀與空蕩,活生生將自己滿身的儒雅與傲骨都折彎了一般。


    他展文翼不該這樣的,且他如此的模樣與心境,無疑也是令他陌生的,隻奈何,情之一字,未陷入其中時,僅覺不痛不癢,但若真正陷入進來時,才會知曉那種可知卻不可求的感覺是何等的紮心,哪種滿心的傾慕與關切又得不到半點迴應的感覺是何等的蒼涼無奈。


    是以,不該怪他展文翼死纏爛打,他也僅是無可奈何的努力罷了。終是情字害人磨人罷了,他展文翼,也不過是情字的傀儡罷了。


    思緒層層的翻騰,展文翼靜立在原地,不說話。


    思涵沉默而候,眼見他許久無迴應,便也興致缺缺,正要親自抬手將前方殿門推開,不料還未動作,展文翼再度出聲道:“死纏爛打,僅因長公主對微臣太過冷漠。但凡長公主稍稍給微臣機會讓微臣來表現,微臣也不會在你麵前如此無可奈何。”


    思涵暗自歎息,“天下好女多不勝數……”


    “但天下之中,卻僅有長公主一人能得微臣心意。”


    思涵下意識噎了後話,神色起伏,一時之間再度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一時,二人之間氣氛驟然緘默,無聲無息之中,夾雜著幾許壓抑與凝重。卻也正這時,不遠之處,突然有幾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因著氣氛太過沉寂,是以那幾道突然而來的腳步聲著實突兀刺耳。


    思涵下意識循聲一望,便見江雲南正被兩名禦林軍扶著過來。


    瞬時,她神色微動,轉眸朝展文翼望來,“江雲南來了,本宮有要事問他,許是無法與皇傅一道用膳了,望皇傅先迴偏殿休息,再差宮奴傳膳。”


    “長公主這是要刻意躲著微臣?便是審問江雲南,難不成微臣不可入殿旁聽?”展文翼再度出聲。


    思涵瞳孔一縮,心有煩躁,落在他麵上的目光驀的沉了幾許。


    展文翼滿目深邃的觀著她的反應,眼見思涵麵色陡然不善,他眉頭也微微的皺了起來,俊美的麵容也漫出了幾許複雜,待得江雲南即將靠近時,他終是略微戒備抵觸的朝江雲南掃了一眼,而後才朝思涵妥協道:“長公主審他便是,微臣,便告辭了。”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識趣的轉身離去。然而足下卻是厚重難耐,心底的自嘲與無奈之意,越發的濃烈厚重。


    該要如何做,才可讓她對自己心存喜歡?


    又該要如何,才可化解他與她的疏離與冷漠?他僅是想全他自己的心意,也想在情場上渡她罷了。畢竟,東方殤與藍燁煜都不是她的良人,她不該掛記,且優秀傲然如她,與不該孤獨的走完這一生,便是她不愛他,他也願陪她一生,不至於讓她這一路走得孤獨,走得心酸。


    可為何,她就是不明他的心意呢?


    即便不愛,但也可勉強湊合不是?


    層層的思緒狂湧,複雜縈繞,心底除了無奈,仍是無奈。


    待得他全然入得偏殿殿門,江雲南已站定在了思涵麵前,身形略微僵硬遲緩的朝思涵彎身一拜,“江雲南拜見長公主。”


    思涵應聲迴神,轉眸朝他掃了一眼,“隨本宮進來。”


    這話一落,徑直推門入殿。江雲南也不耽擱,由禦林軍扶著跟來。


    待得思涵與他皆坐定在矮桌旁,宮奴頓時沏了熱茶過來。


    牆角處,檀香隱隱,周遭之中,燭火搖曳,光影重重。


    江雲南半張臉都隱在光影裏,麵色雖依舊有些蒼白,但那雙瞳孔,則是閃爍光亮,似是極為精神與清明。


    “我是孤兒,自打記事開始,便隨著一名老乞丐在街上行乞,後老乞丐病死了,我便被其它乞丐欺負,挨打挨餓。有次被那些乞丐打得厲害,我拚命逃跑,最後暈倒在了平樂坊樓外。”


    不待思涵出聲而問,他主動開了口,卻是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稍稍頓住,似是這話勾起了心底深處那極是不堪的迴憶,他麵色也稍稍沉了下來,瞳孔之中,也破天荒的漫出了幾許自嘲與哀傷,“那時,是容傾救了我,差人將我帶入了平樂坊,將我洗幹淨,穿好了衣裳,因著見我容貌極是特別,媚骨天成,是以便決定調教於我。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被容傾調教著學琴棋書畫,學媚術,學武功,但獨獨,容傾不教我蠱毒之術,且因我在平樂坊名聲大噪,成平樂坊頭牌後,他怕我膨脹得瑟,是以便在我身上種了寒毒,每月給我解藥緩解毒症,以此來操控挾製於我。”


    思涵麵色微變,瞳孔深邃幽遠,沉默片刻,“你往日之事,本宮並無興趣……”


    不待思涵後話道出,江雲南自嘲笑笑,繼續道:“容傾是會武功的,且武功極高,他也是擅蠱毒之術的,雖不精明,但也算得上乘。自我媚術與武術學成後,他則讓我將京都城內所有得罪過他的人全數媚於平樂坊中,暗自殺害。那些曾得罪過他的人,皆無一可活,是以,我也算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了,身負幾十條人命,早與容傾成了一條船上之人,掙脫不得。我本以為,待得京都城得罪過容傾的人都死了,我江雲南自然也算是可輕鬆了,亦或是可安然過日了,但我終是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容傾會讓我主動惑上嶽候清杉,從而讓嶽候將我獻入宮中。也正是那時,我才知,容傾最是憎恨之人,是宮中皇族,是長公主,容傾最是厭惡敵對之人,是攝政王藍燁煜。他有意通過嶽候之手將我安置入宮,目的便是讓我借助長公主之手,先行除去攝政王。”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擊起的波瀾自然算是起伏萬丈。她與容傾無怨無仇,往日更不曾見過麵,何來那容傾便仇視上了她?


    再論那藍燁煜,倘若容傾當真敵對藍燁煜,又為何願意受藍燁煜所雇,替藍燁煜給她送信送禮物?


    思涵瞳孔皺縮,心口嘈雜,一時之間,未再言話。


    江雲南蒼白的麵色露出了幾許無奈,薄唇一啟,繼續道:“江雲南卑微鄙陋,死不足惜,但江雲南終是想活著罷了。縱是此番背叛容傾極是不仁不義,但容傾,仍還是有棄暗投明之意。與長公主接觸這麽久,江雲南自知,長公主是好人,且江雲南此生並無大誌,僅是想安生立命,不願害人,是以此番將一切告知長公主,也僅是不想害長公主,更不想害東陵罷了。”


    他嗓音極是緩慢,然而語氣中夾雜的認真與誠懇極是分明。


    他鮮少如此與她說過話。


    印象中的江雲南,曆來都是妖異柔媚,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是可媚死人的,但如今這廝的模樣與態度,無疑是誠懇之至,突然間,也令人深感陌生。


    思涵眼角微挑,待再度將他凝了片刻,隨即便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凝在了牆角那縷縷升騰的香爐上。


    待沉默片刻後,她才低沉無波的問:“容傾為何對本宮與攝政王仇視?”


    這話一出,江雲南未出聲。


    思涵候了片刻,深邃複雜的目光極是威儀清冷的朝他落來。他眉頭一皺,麵上有些為難,瞳色稍有躲閃,但待片刻後,他終是歎息一聲,似如逼著自己放下一切的徑直抬眸迎上思涵的眼,薄唇一啟,低啞無波的道:“我雖為江雲南,但卻又並非江雲南。”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思緒乍然沸騰,落在他麵上的目光陡然一變。


    江雲南靜靜凝她,神色渾然不避,繼續道:“我為孤兒,並無名諱,以前老乞丐總是喚我豆子,後入了平樂坊後,容傾賜了我名,喚了我江雲南。起初我並不知此名有何特殊,但待得即將被嶽候引入宮中,才知江雲南此名背後的家勢與冤恨,也是在那時,我才知,江雲南江雲南,即是容傾往日之名罷了,我本以為他一直培植於我,不過是要我為他殺盡得罪過他的人,卻在那時才知,我想得終歸太過簡單,容傾不僅要讓我成為他手中之棋,還要讓我,頂著江雲南之名而活,成為……他的影子。”


    思涵瞳色一顫,思緒沸騰,一股股愕然之意層層漫遍全身。


    她並未迴話,隻因這些消息來得太過突然,是以震得她有些難以迴神,卻也正這時,江雲南再度極是直白的道:“長公主,我不是江雲南,我僅是用了江雲南之名罷了。真正的江雲南,真正被滿門抄斬的江雲南,是,容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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